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同,当其他学校的挚行者每天被小麻雀儿们和冲进玉米地的蝗虫(没有贬义)围得头脑嗡嗡,忙得团团转的时候,我却在为惨淡的借阅量和空间人气发愁。刚到空间第二周,PEER空间项目部的笛子便告诉我龙胜中学PEER空间这几个学期借阅量都在持续走低,期待我和同学们找到唤醒空间图书的活力。于是我抓着高三和高二的管委会和友毅思同学就问空间借阅量的事情。同学们告诉我很多同学喜欢去图书馆借言情小说,还有同学说上学期学校不许在空间玩牌之后导致空间人气暴跌,还有一些同学会在班上的电子屏幕上刷抖音和B站。
于是我去图书馆和教学楼打探了一圈 ,图书馆书籍品类很多,参差不齐,但是也有新进的质量好的书籍。门外是新进图书榜单和同学们的读后感。去的时候是活动课,里面也有10个学生左右在借书。后来与来空间的学生聊天才知道图书馆一次是可以借3本书的,但是大家觉得借阅流程等比较复杂,而空间的借阅规则是一次只能借1本书,而且7天后需要续借,且只能续借1次。而且图书馆会引进学生想读的书籍。教学楼每层楼也有自助借书机,里面品类丰富,有网络小说,也有历史、数学、科技、艺术、武侠、社科等。甚至有些书我都想借来看,《中国小镇:撬动全球经济的重镇》、《小镇做题家:出身、心态与象牙塔》、《教育的100种可能》。
高一和高二教学楼的一楼有4台智能微型图书馆
我找上届挚行者了解空间借阅量,他说因为几年前空间把所有网络小说都下架了,所以借阅量暴跌。我看了下空间确实没什么网络小说,就连来空间弹电子琴的高二学生也形容这里的书都太“高尚”了。在PEER的阅读研究报告里曾经提到过PEER空间某位读者的阅读路径,高一的时候也是畅销类居多,而高二和高三渐渐转向了深度阅读。空间把阅读门槛较低的书籍清理之后,也会把很多潜在读者拒之门外,减少了他们发展深度阅读可能性的机会。
不过我和上届挚行者都一致认同书籍只是信息传递的一种载体,还可以是其他的方式,可以是音乐,电影,活动等,最终要读的不是有形之书,而是无形之书。而且有些同学来空间看自己的书,或者在空间只看不借,这些都无法在数据上反映出来。
鉴于空间低迷的借阅量,我决定对来借书的读者更友好一些。空间很多书籍1-2周是根本看不完的,所以我让同学们什么时候看完书就什么时候来还书。就连阅读速度惊人的高一女生都说她一两周才看了《丰乳肥臀》的一半不到。还有借阅《史记》和《国富论》的老读者,我都让他们别来续借了,逾期我不管。延续了上上届挚行者的传统,我也教来借书的同学如何进行自助借书操作,而他们也会自动人传人,会操作的同学也会主动帮其他同学借书。感谢益迪云图的系统,借书操作对同学们来说也非常方便,甚至有管委会的同学学会了新建读者办卡。而且有时会出现忘记带卡的情况,我也会让他们直接用名字借书。本来借阅量已经够低了,我希望对愿意来借书的同学们都尽量便捷友好,不要加那么多限制。
为了对新来的学生更加友好,我决定把进门处书柜密密麻麻的教师书籍和其他看起来就非常严肃的书籍全部撤下来,换成了流动的主题专栏,且每格只放几本书,以便于把封面露出来。
在撤下书籍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超级搞笑的事情,我把一摞摞书籍堆叠放在空间中间的大桌子上,意外的是很多常来空间的同学跑去翻看。我真的很纳闷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书,大家都不去看,反而是来乱七八糟的摊子上寻宝。大家说以为是新到的书籍,所以纷纷好奇去看。于是我们就发现了这种奇奇怪怪的营销推广方式(bushi)。
挚行者实践期交流的时候,我问大家各自空间最火爆的业务都是什么,普遍的回答都是图书借阅和棋牌娱乐。很不幸,这两项业务,龙胜空间面临着管制和同类竞品的激烈竞争。幸运的是,我得以剥开这些表面的皮骨,去探索一个空间内在的核心到底是什么。(真的非常感谢遇到高度自主且有责任感的管委会和友毅思同学,所以我不用像其他挚行者花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培养团队,带领大家做活动,能够抽身出来去探索一些无用的问题。感谢上届挚行者带领同学们重新分类陈列书籍,为我这个强迫症减去不少工作,感谢上上届挚行者带领友毅思形成现在这样高度自主的团队,感谢有史以来的所有挚行者和历届管委会成员,让我站在巨人们的肩膀上。)
友毅思学生自己办的迎新会
实践期之前,管委会和友毅思常常来空间招新和开例会,所以我被空间人多的假象给蒙蔽了。直到实践期之后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空间人气问题到底有多严重。实践期回到学校之后,是降雨和阴沉的天气,我感觉空间的氛围陡然骤变,之前打鸡血一样的同学们,突然开始丧起来。随着学期推进,同学们的课业也变得重起来。除了友毅思小组讨论的同学,高一活动课和晚饭时间来空间的人只减不增。我又抓着高一同学问,大家课余时间都干什么。然后我发现,因为龙胜中学的晚自习,老师大都是会上课的,所以午饭和晚饭时间是难得的大段的写作业、洗衣服、洗头洗澡等时间。
个别高一同学自嘲只有闲散的编外人员会来空间。管委会高一石同学告诉我很多高一新生都不知道PEER空间是干嘛的,甚至以为只有PEER的人才能进PEER空间。这句话在实践期之前,我也从负责收缴手机和宿舍查寝的教官口中听到过。对我来说,这相当离谱,PEER的精神是包容每个人,怎么现在明明没有实行会员制,却又莫名其妙成为隐形的会员制了。之前我以为空间人气暴跌是因为没有抓住同学们真正需求的内容和服务。友毅思负责人周同学多次提出想拍摄宣传空间的视频去每个班上进行播放,我总是觉得如果没有能够长期留得住人的服务内容,就算做了宣传,大家来了一两次也就不会再来了。现在看来还是要把宣传工作先做起来,首先要先让大家进来空间,知道这里可以做些什么。
我又去找高二和高三同学了解了一下情况,高三同学说他们当年是在社团招新的时候和每次活动宣传的时候都会走班宣传,但是高二的同学说从上学期开始,学校进班发活动海报和宣讲需要团委同意,而且广播站只能发通知,不能发活动宣传。学校高一高二教学楼仅有两处入口可以张贴活动海报,并且很多学生都不会去看海报内容。
恰逢高二高三同学联考,我有空沉浸式整理空间从2017年开始历年挚行者的文件,并在益迪借阅系统上手动统计了各个学期办卡人数。直到这一刻,我才对持续走低的借阅量和暴跌的人气有了具象化的认识。走低?有多低迷?暴跌?那以前是什么样子?我很难想象以前的大唐盛世。
龙胜中学PEER空间各学期办卡人数
惊人的发现2018年秋季学期居然接近600人办卡!而低谷断崖发生在2022年秋季学期,那时候龙胜中学分校已经独立,本部校区原本每个年级18个班,分出去了6个班到分校,本部每个年级剩下12个班,也就是600人左右。而2022年秋季学期挚行者冷寒说当时还遇上了疫情停课,看来对空间人气也会产生影响。我找2020年的挚行者王葳了解情况,当年周末学生好像是不上课的,而现在每周六上午和下午,周日上午都会上课。我记得去年高中校庆回母校的时候也遇到学妹在吐槽原本周末双休,变成周六也要上课了。去年工作过的县中,原本高一是只上周六上午半天课,但是实验班的同学周六下午和晚上需要留在学校上自习。(以上两所学校分别位于重庆的主城区和周边区县)就连高考压力相对较小的直辖市高中都被卷得如此,更不要说重本率和本科率更低的其他省份的学校了。这样说起来我读高三那年听说我们后面一届开始应试起来,差不多就是2016年的样子。而龙胜中学PEER空间刚好是在2017年落成,卡在了内卷的开始。
因为挚行者的流动性质,每次只待半年或一年,只能看到一个时期的切片,而很难看到宏观的全景。所以我决定去搜寻这幅拼图的碎片,试图拼凑起来看得更清楚。
我问2019年秋季学期的挚行者郑宝菱,为什么当时办卡人数那么多,她说管委会的学生非常给力,社团招新的时候PEER也去摆摊,跟高一新生说PEER的存在,可以办借书卡之类的。又和2021年秋季学期的挚行者廖老师聊起来空间人气的问题。廖老师说他那学期分校的学生还没分出去,还在本部,而那些同学相对来说成绩没有那么好,学业压力更小,空闲时间更多,所以常常来空间。2023年春季学期挚行者沈辉和2024年春季学期挚行者曾令凯都说他们那时候经常去空间的同学反而都不是管委会的同学。
于是我想起来去统计管委会和友毅思学生的班级构成。惊讶的发现新高一实验班同学的比例比高二的还要大,而后面几个班的学生非常少。再去统计这学期空间办卡人群的班级,发现440班之后的班级几乎没什么人。而PEER空间所在的综合楼二楼通道连到高一444-448班,按照道理来说,这几个班的同学来空间是最方便的。
高一管委会与友毅思学生班级分布
因为之前招新宣传和面试全是学生团队自主运作,我几乎没去过高一高二教学楼跑班,这也就导致了我对于一线情况几乎不了解,对每个年级的班级相当不敏感,再加上龙胜中学每个年级的班级编号不是按照传统的1、2、3、4来编号,而是按照从建校以来的第几个班来命名,比如高二年级是425-436,高一年级是437-448班。做完这些统计,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因为目前高二管委会问题已经暴露得很明显了,其中两个部门高二实验班学生占高二学生的比例分别是2/3和1/6,高二实验班和高三同学实行相同的时间表,他们没有太多时间精力在管委会工作上,而事实也是如此,也就导致了管委会的力量很难辐射到全年级的各个班级。每个年级前面3个班为实验班,如果不大力发展高一后面几个班的学生来空间,那么到了明年秋季学期,空间就将面临“人口老龄化和出生率暴跌”的致命打击,虽然现在的情况也差不了太多了。而且管委会和友毅思的成员大多分布在成绩靠前的班级,PEER空间对成绩靠后的班级辐射就会更少,也就加剧了年级内部的两级分化,主动争取资源的学生,也更加容易获得资源,消极获取资源的学生就会获得更少的社会资源。再回过头来看这张办卡人数折线图,和近几年经济的走向竟然有种惊人的相似性。小小的空间仿佛只是整个社会和世界的缩影。
一开始报名挚行者的时候,鉴于之前在县中的工作经历,我抱着相当佛系的态度,没有太多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唯一的想法就是同学们想做什么,我就支持好了。我本应该为如今清闲的生活感到幸运,珍惜能够在空间安静看书不被打扰的躺平时光。可是我好想要做些什么。就个人的性格,我是非常不喜欢主动出击对外张扬宣传的,可是我想让更多的人知道PEER空间,我想让更多的学生来PEER空间,无论是来这里看书,写作业,和不同班级年级的陌生朋友聊聊天,来听听自己喜欢的歌曲,和同学过生日,亦或只是来这里逛逛,闻闻花香,看看照片墙,在阁楼上躺会儿,抱抱大熊,在拥挤的十人间宿舍和满满当当的教室之外,短暂的忘记抓马、焦虑和时间。
阁楼的大熊
我害怕没有人来,没有学生来的PEER空间,就没有PEER了。
摘自《山本耀司:我投下一枚炸弹》
做挚行者以来,我一直在思考,我自己到底想要做些什么,我是应该做学生喜欢的活动,还是应该做学生需要的活动,还是应该做我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多年以后,当我再回忆起这段经历时,那些让我难忘的到底会是些什么。听往届的挚行者们聊起来,总是有让他们忆起或是惦记的学生,我也会好奇,他们都珍藏了些什么样的回忆呢。
在我还没有开始遗忘之前,把他们都写下来电子存档吧:
在我周末自愿加班两天,又接连瞎忙了一天的下午,一位平时看着有些不太正经的管委会同学对我说,感觉我每天好辛苦啊。好像他还是第一个这样对我说的同学。而他是高二实验班的同学,刚刚吃过晚饭,准备去空间对面的计算机教室上网课。他平时都那么忙了,竟然还能有精力顾及到我,跟我说这句话TAT
忙到飞起的高二实验班罗同学,她突然想起当天是朋友的生日,在体育课来空间搜刮明信片和信封纸,播放了她喜欢的广播剧BGM,沉浸式写信。她和我说,感觉我把空间布置得好温馨啊。
专心给朋友写信的罗同学
管委会活跃的高一石同学,拉了班上20几个人入伙,在纸上写下他们的信息,常常跑来空间自己用电脑给他们办卡。我们讨论如何宣传空间人气,想了好多点子,她让我也跟管委会其他同学聊聊。我们还抄袭了很火的聊天截图广告体,编造了宣传空间的物料。我会想起,在我忙得飞起,她准备去5天高一研学的时候,几次回首的告别,仿佛5天会是很长很长的时光。突然回想起实践期回到学校之后,她对我说,“镜儒姐,我来找你,你都不在,好无聊啊。”
我会回想起,平时打鸡血的高二友毅思黄同学,在得知自己错过中国人民大学笔友活动报名的时候,情绪突然低落。(让我回想起大学时代的自己,错过了马友友音乐会活动,在第二天的另一个志愿者活动上看到前排记者正在撰写我错过的那场音乐会的新闻稿。)平时看起来疯疯闹闹的她们,突然开始了深入走心的聊天局,说她们不知道能去什么样的学校,不知道要选什么专业,是该选自己喜欢的,还是该选赚钱的专业。她们很着急,因为觉得没有目标,就没有学习的动力。我们聊了很多,我跟那位错过报名的同学说,可以想想自己想了解什么专业,我可以试着联系我相关专业的朋友介绍她们认识。
我会想起常常来空间做扭扭花的事业狂人杨同学,总是被她做的花束给治愈。
杨同学做的花束
我会想起来空间加班人加班魂的科技社社长兼空间技术顾问贲同学,他老古董的音乐偏好、别在胸前的星形徽章、手搓的迷你相机,对于科技教育的思考,他认为计算机课应该培养同学们的思维,而不是单纯做东西。这句话很戳关注创新教育的我,我想21世纪的教育,是关于认知,认识自己,认识世界,认识宇宙。
正在加班的贲同学
我会想起喜欢女团的吴同学,却告诉我她从初中开始就看《厌女》了,我会想起在我们都忙得飞起的那天,她加完班跟我说的那句:“镜儒姐,你还没有跟我说生日快乐呢!”
我会想起来空间过生日的刘同学,得知我吃素,还是拿着切好的蛋糕,满眼嘤嘤地看着我问我吃不吃生日蛋糕。那个时候真的差点心动想吃蛋糕了。
我会想起我从线上转到线下追剧,那位去了UWC又回龙中的唐同学,聊到他在县中和国际学校的教育观察与思考。
我会想起喜欢吃水果的爱看女性主义和哲学的蒙同学,给我投喂了金色橘子和紫红李子。
我会想起空间氛围组兼友毅思快乐组的罗同学和秦同学,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是和他们相关的事情,总是会很搞笑,也会想起罗同学前一天还在听精神状态领先摇花手舞曲,第二天就感冒说不出话。
友毅思招新面试结束后的欢乐时刻
我会想起给我安利家乡鼓楼还专门手绘旅行路线图的陈同学,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我拍到的照片正好是他们家和他们家的鼓楼。
还有好多好多故事留给未来的几篇手记吧……
从理性的层面,基于PEER空间的日常陪伴定位,我想让PEER空间辐射到更多的同学,特别是均匀辐射所有层次的学生,否则PEER空间就失去了其存在的意义和公平性。可是对我个人来说,或许我只是想多收集一些难忘的回忆。高中时代虽然我有很多朋友,但是大家都很忙碌,没有太多时间聊天,聊聊兴趣爱好,聊聊人生。虽然和小组同学关系也不错,但是大家都没有太多深入的交流。每每回想起来,总是觉得那是很孤独的一段独行时间。而现在,我好像是在重新治愈自己的高中经历,这一次很不一样,我认识了好多好多熟悉的或是陌生的朋友。就像上届挚行者曾令凯说的那样,被反向公益到了。
在空间里《山本耀司》书中夹着的纸条
或许要找的答案已经不那么重要了,而是在寻找答案的路上,偶遇的那些瞬间,就如书中前人留下的纸条,让我看见心灵永恒的火花,并不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