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糊糊

编辑 ｜ 张文宇

大家好，我是糊糊。我是2022年秋季湖南省邵阳市城步一中的驻校志愿者。

通常情况下，我会这样介绍我自己。我是糊糊，在高考大省江苏一路从幼儿园读到了大学，今年刚刚本科毕业。我读了物流管理，也读了新闻学，最后发现自己真正想做的是公益。

我是大家口中“最惨的2019级大学生”，大学刚开始，疫情开始了。疫情放开了，大学也结束了。所以，在城步的时候，每次学生问起“姐姐，大学上课和高中上课有什么不同呢？”“姐姐，你是不是参加了很多社团呀？”“姐姐，你有没有在大学里谈恋爱呀？”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该怎么回答呢？大学四年总共加起来只有一年待在学校，其余时间都在上网课。老师糊弄，我们也糊弄。没有参加一个社团，没有谈一场校园恋爱，甚至直到毕业也没弄清学校究竟有几个食堂。

朋友常常打趣我，人家都是“非必要不离校”，糊糊你是“非必要不回校”。

上网课的时候，我忍不住想折腾，南北穿梭，往返于江苏和山东，做过性别、教育、儿童关怀议题的公益尝试，把时间填得满满当当。

身边的朋友总觉得我是一个有着满满行动力的人，但其实从去年春天开始，我就陷入了一种倦怠的迷茫感之中。一方面，总觉得自己像在和时间赛跑，好像要努力证明，我比其他人更有效地利用了这段网课的时间。这样的攀比心理，一时间让我觉得很恐怖。另一方面，在一个项目的落地推进连连受到阻碍之后，我开始怀疑，我能做的改变，和需要撬动的环境相比，实在是微乎其微。

于是，我决定继续往外走。

在山东的烧烤大院里，在此起彼伏的“喝”、“起”、“干”之中，小伙伴们说“不过就是从山东的山里跑到湖南的山里嘛，我们支持你！”借着这一股劲，我又给学校发了一学期的不返校申请，继而点开了挚行者的报名表。

但当时的我并没有想到，这段经历会带给我如此多的收获，学生们带给了我如此多的力量与思考。

刚到空间的第一个月，我认识了一个特别可爱的高三女生，讲话软软的。她说自己是从农村来城里读书，她说自己的老家有梯田，有高山，她很喜欢城步这座小县城。

这与我设想得完全不同，因为城步这座小城，真的不太适合年轻人生活。这里几乎没有任何娱乐场所，县城人最大的爱好是喝油茶和打牌，走在街道上，随处可以听见麻将机运作的声音。这样慢节奏的小城，似乎满足不了许多年轻人的生活需求。

在谈起她的成长记忆时，她向我描述了几个非常可爱的瞬间：

比如说她的老家房子后面有一处山泉水，夏天非常清凉。她总会接上一盆水，把西瓜放在里面，这样冰镇的西瓜比冰箱里拿出来的西瓜更鲜。

比如她从小时候就和外婆一起种花。她给我传授经验说，空间里的花不应该用花店里提供的干净的土养，应该去找那些有腐烂树叶的土养，会长得更好。

比如她说在小时候陪着父母下地时，和小伙伴们一起去田地里掰高粱杆吃……这些有趣的生活细节，让我不禁感叹，这是一个如此有生命力的女孩，是从热土里长出来的那种生命力。

她问我，“那你之前一直在山东，是不是也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呀？”

我陷入了长久的语塞。除了能回应到，“在山东，我们吃大葱，和这儿的葱不一样。”我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我好像无法像她那样，生动地、细致地描述我生活过的地方和回忆。

之前我总是很骄傲地说，在山东时，我在那儿的七个县城来回跑，对那里可熟悉了。

可是想想看，即便是成年之后在如此多的地方停留过，我仍然没有对我所处的环境有什么观察。我好像总是匆匆地来完成工作任务，然后匆匆地走。

我主专业学的是物流管理。四年里，我的老师一直在教导我们，如何用技术手段和管理手段打通仓储物流的“最后五百米”，追求尽可能的时效性，让物流越来越“快”。但在做挚行者时，我听到了一个新的概念，叫“最初五百米”，是指第一个把我们和世界联系在一起的五百米，意在让我们和周围的环境展开互动和交流。

我后知后觉，原来我的生活里，从来没有注意过这“最初五百米”。

于是，我决定换一种生活方式，在城步开启了和最初五百米的链接。

我开始为了一只蝴蝶和一片云驻足，然后兴冲冲地拍下照片，和学生分享这段奇遇。我会认真地和每天都会遇到的老师攀谈，由此听到了许多段非常神奇的人生故事。比如有从城步考到东北读书，又从东北去往福建教书，最后又回到城步教书的初中语文老师；比如丈夫是军官，很少能回家，一个人独自带着两个孩子长大的高中英语老师。县城里有许多活泼泼的人和景，那是我之前不会留意到的。

在这样认真地、慢慢地走好最初五百米的时候，我感受到了一种从容和平静，一种生活在真实世界的踏实之感。在逐步适应这样的生活之后，学生们在校园内发起的公共行动，也陆续展开了。

PEER将同学们围绕可持续发展目标，发现身边存在的公共议题并开展行动的项目命名为“友毅思”计划。

上个学期，城步一中共有五个学生公共行动小组，涉及性别平等、生涯规划、自然教育、文化保育等多个议题。

“女孩探客”小组在了解了探客教育课程之后，想要将探客与女性问题做结合。探客课程鼓励学生利用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的材料，运用科学、工程思维解决生活中的实景问题。

照片中的这四个女生来自学校的文科班。基于课程，她们共设计进行了三次女性场景下的探客工坊，包括独居女性如何应对门外盗贼、设计男女双用厕所、公主营救落水王子三个场景。参与的同学们积极思考，利用材料制作模型，解决了三个场景下的问题。

“把苗文化穿在身上”小组是一个从一开始就非常积极且计划周密的小组，由五个苗族女生组成。她们感到虽然自己身为苗族人，但最有民族身份认同的时候，还是在高考得到加分的时候，其余的日常时间里，她们的生活中已经完全没有苗族文化的印记。

抱着想要让苗族文化回归到日常的心，她们聚在了一起，想要共创一套融入苗文化元素的校服，并在更多人的面前进行展示，让苗文化真正融入日常。

在第一步的扎染、蜡染活动完美推进，下一场设计稿征集校园摆摊活动已经安排妥当，我们都斗志满满的时候，每段故事注定的那一波三折的第一折，来了。因为邵阳市疫情，学校紧急通知所有学生第二天立即回家上网课。

接到通知的我在空间里苦笑。Fine，大学没能阻挡住我的，中学做到了。我遵守学校下发的指令，关闭了空间，开启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的假期。我去问学校，什么时候学生会回来上课呢？

领导说，“等疫情好了……”

在得到学生一时半会回不来的答复之后，我彻底丧气了，瘫在空间，啥也不想干。

就在这时，我的QQ闪过了几条消息，我拿起一看，原来是苗文化小组的组长，她把做好的海报发给我说，“姐姐，这是我们做的设计稿征集海报，我们上网课了，正好方便线上传播收集！”在那一天，这张海报传播到了城步一中的所有校园群聊、各大表白墙号，我很感动。

靠着这样坚韧的行动力，苗文化小组在线上完成了设计稿征集，在疫情反复又放开、状况不断的上个学期完成了两件纯手工苗文化校服、两件周边的制作，并在全校的跳蚤市场上进行了展示。

我常常说，在学生的每一次行动中，我更多的身份是记录者和见证者。是学生们一直在推着我，让我重拾勇气与行动力，那是我过去一整年想要找回的部分。

今年的四月，我又一次回到了城步。我与许多同学一起，重新回看上个学期我们经历的点点滴滴。在聊到上一学期他们在空间发起的校园公共行动时，一个深度参与的女生这样说到：“我觉得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你可以做很多事情，你可以做一些小事，你浇一浇花，你可以告诉自己，‘这个花今天长得这么好，是因为我给它浇了一点水。’就是这样，生活中每一件事情都可以成为一个鼓励自己的点。”

我想借这段如此温暖的话，对今天所有来到现场的大家说，我们的“附近”今天有在变好，因为我们做了“撬动一点点”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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