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真的过得很快,已经到了酷热的夏季七月。今年因为疫情,延迟一个月的高考也结束了。同时挚行者雅越也进入了项目的收尾工作,即将离开这个呆了三个月的空间。她写下篇这篇推文,缓缓散散的讲述了在这个夏天,发生在空间的故事……
作者|周雅越
PEER空间项目部
“姐姐,你好久走啊?”
一个月前,我第一次听见有学生这么问我。当时一愣,什么好久?好久是多久?后来,来问的人多了,我才知道“好久”就是“还有多久”的意思。
从最开始在食堂吃饭,被周围的老师频繁提问,“你从那么远的地方来,这里的饭吃不吃的惯啊?” 以及,“那你们广东那边,听不懂我们这里讲话吧?” 到按照学生的话来讲是,“雅越你怎么和谁都能kua(三声)上两句?”
随着我对长铺话的逐渐熟悉(绥宁一中在邵阳市绥宁县长铺镇),我对“好久走?”的回答,也从“还有一个月,早着呢” 变成“我还有十几天就走啦”。
我对这里生活的方式越来越熟悉,但离别的日字也悄悄靠近。
今天是7月10日,距离我离开绥宁还有5天。
苦中作乐的生活
感受痛苦也是活着的一种方式
余华的作品常年在空间的借阅量排行榜中靠前,有好几本同样的《活着》都修修补补,被翻破了好几次。我很好奇大家对余华的作品为何如此感兴趣的原因,于是发起了一次《活着》观影会。
要把两个小时的电影,挤进学生下午又要洗澡又要吃饭的时间里,还是不容易。电影分了两次看完,中途因为停电改期,我还强行插入各种美名其曰”引导大家将书和电影对比思考“的小活动。来的同学叫苦不迭,”姐姐,我们还要吃饭啊,饿死了”。
分小组画完人物卡分享完以后,大家跑着离开空间,留在散落在桌上的水彩笔和纸。我整理好桌面,久久地盯着着那句加大加粗的话——“感受痛苦也是活着的一种方式”。
三个小组制作的人物卡
回想起这段时间,我的脑海中有很多段对话在回荡。
“我们没有你们外面那么好,我们就被套在这个框架里做题做题做题,考试考试考试,从小考到大。他们要学九门科目,学起来好辛苦,中国人又多,考出去好不容易的。”一位班主任对我说。
她是从绥宁二中考出去读大学,又到一中来教书,学生们都很喜欢她,称她为“我从小到大遇见过的最最温柔的班主任”。
“我们每天的生活就和苦行僧一样,真的就是苦行僧的生活,做这么厚的一沓卷子。” 一个跑800米和1500的体育生一边对我说,一边用手比了比。有好几次,她和我开玩笑说,“都是拿命在跑嘞”。
高三人生会谈活动,文科实验班教室
作为他们口中享受”外面的教育”的人,有很多时刻,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希望他们的生活中,在那个离教学楼很远的PEER空间的短暂的时光,是甜的。
可以带回家的小手工
刚来的时候,我执着于和大家一起做一次一个小时的工作坊,和大家一起读很厚的极少人借阅的,被学生称为“读起来和课本没什么区别”的大部头,我希望精心策划的每个环节都有意义,每场冥思苦想出来的活动都是“优质的人文素质教育”的缩影,都能给所有参与者带来很多收获。
结果,老管理员说,这个学期空间好冷清啊。
“不过春季学期就是有很多考试,高一要分班,高二要学考,高三高考就更不用想了,大家的空余时间都会少很多,”看见我沮丧的样子,他们又赶忙补上一句安慰我。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一位管理员提醒我说,她想做一些解压的小手工。我曾经在手工方面,被学生为难的评价为“确实不怎么样”,还被管理员笑话“你觉得好看就行”。
那天晚上搜索到一个看起来简便又快捷的植物书签活动后,当机立断在某宝上货比三家,终于订购齐了一批材料。
植物书签的制作最多半个小时,大家来了就自己找位置坐下,一边聊天一边涂颜料,会的人教不会的人,我唯一的工作就是提醒他们记得洗干净收拾好工具,和此前的活动相比,我投入的时间成本实在是微不足道。
部分学生的手工作品
有学生曾经告诉我,很多老师觉得PEER空间就是玩的地方,不干什么正事,要我们少去。遇见有熟悉的老师问我,最近你们在搞什么活动啊,我也都只拣那些听上去高大上的说。
大家在做书签
然而,那一刻我在空间的角落里,看着大家一起做手工时开心的样子,突然想到,或许人文教育也可以有很多种方式。
在这里他们被当作一个整全有不同需求的人,被允许在劳作之余也有喘息的空间。若是在高压的环境中,PEER空间还能满足一个人除了学习之外的灵魂的渴求,让人对读书刷题之外的事情还保持着天然的探索的兴趣,那也挺好。
关心世界的样子
“哎哟,你从深圳来,怎么跑到我们这个山a(四声)a(四声)里面来了哦。” 门口奶茶店的老板,在怀疑了很久我本地人的身份,忍不住开口问后,发出了一声惊呼。
在绥宁我遇到很多人都会不知不觉的感慨,这里是如何的偏远和封闭:“你太不容易了,这里条件那么艰苦,什么都没有”,“老师和我们讲你们要努力走出大山去看看啊”,“这里只有一条国道经过,一寸铁路都没有”……
的确,绥宁是邵阳市最偏远的一个县。但是在每日读报的活动中,我却发现,所谓“小镇做题家”们的眼中,藏着一个很宽广的世界。
看完今天的报纸以后,大家聚在一起看前两天的报纸
今天的报纸更新了吗
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天中午学生涌进空间,都会看见我略显尴尬的站在门口,千篇一律的那句话,“你要参加每日读报打卡的活动吗?”
如果学生表现出一丝好奇,我就抓紧机会,把Ta领到每日读报墙边“推销”。
“这个游戏的玩法是这样的,打卡可以加分,之后可以在荣耀榜上升级,升级可以得到奖品,你还可以写评论加分和阅读补充材料……” 趁学生不耐烦走开之前,我赶紧插上一句,“那么让我们来看看今天的报纸吧!”
每日读报的原型是,每日一句英语打卡,所以新闻内容是英文的,从纽约时报,华尔街日报,BBC,路透社等地改编而来(缩短句子长度,替换更简单易读的近义词)。补充材料为中文,来自新华社,财新,澎湃,新京报等媒体。
在学生第一眼看到英文后飞速跑开,并且抛出同样一句台词“我英文不好之前”, 我会先说,“啊没关系,我们可以一起来读,你看这里还有生词表嘛” 然后就开始了我指着一个字一个字共同翻译的艰难旅程。
我们在读报纸
第一天下来,重复讲了十多遍“在疫情期间,罗马无家可归者的困境”的新闻后,这个欠深思熟虑的活动让我几乎把那篇文章都背了下来。
曾经想过要发展一名小助手,可当我去问一个打卡成功,正捧着补充阅读材料的同学,他能不能给别人也讲一讲今天的新闻的时候,他说,可是姐姐,好多地方我也忘了,只记得大概,没法一句一句讲。
突然有些沮丧,可是看到他后来在评论墙上的留言,想到有这么多观点的碰撞和思考,或许能不能记住那些单词,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大家在互相帮助
一次,我有些坚持不住如此巨大的工作量,除了这个活动,空间还同期进行着“说文解字”的打卡和诸多工作坊。结果第二天,下课后没多久,就有学生兴致勃勃的冲进来,”姐姐,今天的报纸更新了吗?”
本来躲在角落的办公桌里的我只好跑出来,“明天,明天来看!”
我们一起看世界
中印边境发生冲突那天,大家刚刚搞懂标题是什么意思,就有人发出惊叹,“天啊,这居然是今天刚刚发生的事情,不可能吧!”
6月17日的报纸下的评论
有人在看到一篇关于美国游行的最新情况的新闻报导后,点点头说,“没错,这件事我关注很久了。” 引来一片惊叹,“哇,这你都知道!”
6月21日报纸下的评论
也有人在看完以后说,“我要花时间想想,现在我脑子里思绪乱的很。”
疫情之下,学生们在家里上网课,我看见,有的人在关注复工复产后如何确保安全;有的人关心确证后康复患者可能遭遇的潜在歧视;有的人在关心更偏远的地区农村学生没有设备蹭网上课……还有很多很多有意思的评论。在空间关闭后,我将它们贴在了一个大本子里, 期待未来能有更多的交流和互动的发生。
永不散场的青春
上个学期,作为实习生,第一次来绥宁一中的两周里,空间所在的图书馆,整栋楼除了PEER空间都是空的,只有晚上专业生练长笛的声音陪伴。当我以挚行者的身份,4月抵达绥宁的时候,空间隔壁变成了高三复读生的教室,一层楼都热闹了起来。
高考前的活动
我们一起在考前,吃“加油”西瓜,在“高考顺利”榜上签名贴幸运贴纸,我们是真正的同龄人。可我觉得自己,连同门口贴着花花绿绿的海报的空间,夹在两个紧张备考的班级中间,始终是格格不入的外来者。
直到高考结束后那个晚上,我被拉进班里,和他们一起狂欢,班主任也被拉进来,有人递给我一杯饮料,大家举杯,老师刚刚说第一句话,“总是要散的啊”,就开始哽咽。
在这个晚上后,就都各奔东西了。
有人要回各自的乡下,李熙、红岩、关峡……这些对我来说一度陌生的地名,也因为一个个鲜活的人物,而开始有了温度和色彩。一个人在空间的日子里,我会根据他们的描述,很多次的想象,那些我没能够去到的地方的模样;有人要去广东找在打工的父母或者哥哥姐姐,还有人要去江西到嫁到那里的表姐家里玩……
“我diang(一声,意思接近“拎”)起箱子就一个人去外面打暑假工啦”。一个活泼乐观的的女生对我讲。
要卖的书卖了,要带回家的东西带回家了,这两个班就像是被飓风抹去的小镇,在狂欢后的第二天早上,消失得一干二净。而这段彼此陪伴的旅程中,许多照片和文字都没能存留下来的瞬间,也终将消释在时间的洪流里。
考后第二天人去楼空,图书馆恢复来时安静
很快我也要离开绥宁一中,那些还将在这里发生的精彩的故事,我也不能参与其中了。可不论在哪里,这个空间,这个校园,这个小镇,都保存着我们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记忆,也因为在这里产生的真实的连接,让我们拥有共同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