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旅人观察员手记
在细微处重构日常
2024空间冬旅人现场
先来认识一下“冬旅人”项目:
冬旅人项目在寒假期间面向高一、高二的学生开展,回应县镇学生高中时期人际交往和课外学习的需求,主动搭建平台让不同服务学校的师生互相认识,扩展学生们的交际范围,并且通过丰富的素养培育活动帮助他们建立自信、发展友谊。
为了让大家更真切地了解冬旅人项目,接下来,我们将以观察员的视角进入到冬旅人营期,体会学生与挚愿者之间产生的互动和联结。
预计阅读时长十四分钟。
01 日常的地方感
作为本次冬旅人为数不多的外出环节,“桑植寻宝”是学生走出校园,体验不同县域文化的重要窗口。
在本地挚愿者的带领下,学生们将以步行的方式走过桑植县城的角落,切身感受桑植的县域景观。
这趟旅途一共有三条路线可供选择,“红色线”侧重于展示桑植县域内的红色旅游景点,“民族线”聚焦于桑植当地的特色民族文化景点。“新发展线”则更为特殊,其选择了体育馆、职业高中、商品房小区、政府大楼等更为普遍、日常的建筑,意在展现桑植县城今年来所经历的新发展成果,而学生参与其中的任务则是对建筑的选址、人流等相关信息做出对应的评估。
在活动开始之前,挚愿者景祎尝试用google earth做了卫星图上的定位,让学生直观地感知县城的形状轮廓。相对而言,前两条路线的地方异质性会更明显。
游览前有关的红色文化、民族文化知识讲解已经帮助学生塑造起关于桑植县城的整体性认知。可以说,这种认知是符号化的,相对应“地方感”(人在一定时间内对地方产生的归属感,是人与地方产生的特殊联系)的获得可能更多来自于外在的知识,来源于已经被宣传等集体话语塑造的地方想象。
而第三条路线当中的日常景观则更多与自身的生活经验相贴合,这也是令我十分好奇的一点——不同县城当中的日常景观相似度较高,外地学生在桑植县城的日常景观中是否能获得独特的地方体验呢?带着这个疑问,我与第三条路线的队伍一同漫步在县城中,尝试寻找问题的答案。
在结束完第一站贺龙体育馆的游览后,我与一旁来自永顺一中的小P同学攀谈起来。问到参观后的第一感受,小P同学是这么回答的:
“我还是很羡慕桑植老百姓能够使用自己独立的体育馆,可以在里面运动。在我们那里,学校的体育馆就等同于整个县的体育馆。因为是开在学校里面,学校需要封闭式管理,所以很难向所有居民开放。其实这种公共场所还是需要为更多人服务的。”
小P同学的回答有意识地将贺龙体育馆与家乡体育馆的使用情况进行了反思性的对比,这在一定程度上打消了我之前的疑虑。体育馆这一景观看似平平无奇,但当学生尝试根据内在熟悉的知识和体验,辅佐以公共性的现实关照时,一种关于地方的感知便由此生成,串联起故乡与异乡。出于好奇,我又进一步追问了小P同学:“你会不会觉得桑植跟你的家乡看上去还是蛮像的?”
“表面上是这个样子,但我觉得还是可以发现很多不一样的地方的。因为说我比较关注我家乡的情况,所以我一定能在别的地方找到不同。”
学生们正在参观贺龙体育馆
小P同学十分自信地回答了我的问题,聊到此处我们正好沿着淌过桑植县城的河流前行,他又饶有兴致地聊起眼前的河流,结合家乡的相关情况做出“如果河流污染越严重,那么它就越有可能得到重视”的推断。他还打趣地说:“我可能比较容易想多,这些东西可能就是很普通的事情。”
在与小P短短十分钟的聊天中,我好像看到了学生身上独特的地方感认知。家乡情感在他们心中可能只具有模糊的形状,又或者说他们可能没有认真思考过“何为家乡情感”这一问题,他们可能也不会直接使用富有情感色彩的话语去表达地方认同与地方依恋。
但是,这种地方感的认知却借由他们对家乡的现实关照更为清楚地呈现出来,同时也超出了自我亲密关系的界限,进入到更具公共性的领域当中。家乡对于他们而言不单单是私人情感盛放的容器,同时也是所有人共同的家乡。
学生们拿起手机记录县城景观
相似的现实关照还体现在空间集市的摊位展示,给我留下很深印象的是东道主桑植一中摊位上一张小小的明信片。桑植一中的学生制作了一整套“有声明信片”来展示桑植当地的特色文化与景观,其中一张明信片的背景则选用了校门口一名清洁工人的背影。主要设计者之一的小X同学这么向我们介绍设计的意图:
“我觉得代表桑植文化的也可以是桑植的普通人,清洁工人为桑植的环境卫生做出了重要的贡献,这也是桑植文化的一部分。”
可以看到,学生没有将地方文化简单等同于文化特产等一系列的符号,而是落脚于地方具体的人及其相关的行动。这也让我再一次看到地方感背后潜藏的想象力——不是用抽象解释抽象,而是用日常生活中的具体的人、具体的关怀来表达情感。
02 相机之外的日常意义
DST(Digital Story Telling)是教授数字故事创作的孵化器课程。通过探索不同媒体与软件的应用,学生能够以崭新而有力量的方式传播故事。
在DST小组“城市采矿人”当中,挚愿者康康、英洪尝试让学生走上街头,借助纪实影像的方式记录拾荒者、清洁工人的日常劳动过程。在康康看来,处于边缘与弱势地位的拾荒者、清洁工人需要以一种平等的方式被重新看见,刻板印象塑造下的拾荒者形象需要在学生的镜头中被重新建构。
“城市采矿人”孵化器小组教学现场
关于“拾荒者”的分析
正如苏珊·桑塔格在《论摄影》当中写道:“拍摄就是占有被拍摄的东西。它意味着把你自己置于与世界的某种关系当中,这是一种让人觉得像知识,因而也像权力的关系”。
镜头天然地便具有凝视的特性,而当学生们将镜头对准拾荒者这一边缘角色时,如何在最大程度上消解这种凝视的存在?又或者说,学生是否存在一定的主动性去与这种凝视抗争?
带着这两个问题,我跟随在学生的身后,一同走上桑植街头寻找“采矿人”的存在。
寻找采访对象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好几次拒访的到来冲击着团队的自信心。在镜头面前,拾荒者与环卫工人展现出了一定的戒备心,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在这一情况下,康康让同学们先放下手里的手机,与潜在的采访对象进行简单的交谈,建立起彼此之间的信任感。待时机成熟后,再向对方提出拍摄需求。
这一镜头之外的小小调整很快便有了成效。几名小组成员从一开始搭不上话的状态,逐渐与采访对象开展了有效的对话与相关信息的采集。非常幸运的是,小组成员们也跟随着一位环卫工人的步伐,找到了桑植当地的一处垃圾集中处理点,在文英(化名)阿姨那里了解到了桑植当地清洁工人的真实生活。下面是采访过程中发生的一段对话:
“您觉得桑植老百姓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呢?”
“桑植老百姓的生活很苦哇,我们做着最脏、最累的活,但没有什么人能看到。”
作为本地人的小Q同学可能也没有想到,自己抛出的看似稀松平常的问题会得到一个溢满无奈的回答。当“很苦”被提高音调着重强调时,我能明显地看到小Q的眼神中略过一丝惊讶。面对文英阿姨的陈述,他低下头静静地倾听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双手紧紧地攥住衣角。
学生与环卫工人交谈
正当聊天顺利进行,同组成员也开始拿起手机记录下采访过程与环卫工人的劳动过程时,小Q同学在这个时候做出了一个令在场所有人都十分惊讶的举动。他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正在拍摄的镜头前,一言不发地开始帮一位环卫工人将垃圾车中满溢的垃圾倾倒在回收口当中,直到满载的垃圾车被清空。
我询问小Q突然这么做的原因,他的回答简单而直接:
“我觉得我们如果只在一旁拍,但不去帮他们的话,会不太好。他们已经很辛苦了。”
小Q在返回学校的路上同样也延续着他沉默的行动,他会时不时观察路边的草丛,捡起被人随意丢弃的奶茶杯,一直到公共垃圾桶出现在视野当中才将其投放丢弃。在这段离学校两公里的路程中,他一共捡起了5次垃圾。
看到小Q的行动后,我感慨于这次短暂的纪实拍摄能给个体带来如此直接的影响,仅仅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牵引出一场小小的个人行动,哪怕这些行动看上去是多么微不足道。这也让我重新思考“‘DST’这一模式能给学生带来什么”的问题。
不可否认的是,“DST”能够让学生习得许多可迁移的显性技能——比如拍摄技巧、视频剪辑等等。而同样重要的是,学生也需要在这个过程意识到摄像机的“在场”,意识到相机前后所存在的权力不平等关系,并尝试以自己的方式去打破这种不平等。
经由主观意义的介入,相机所创造出来的影像与日常的真实之间总存在无法避免的偏差。这种时候,我们可能更需要先放下手中的相机,以更平等、日常的姿态去经历、感受面前的一切,找到真实与真实感之间存在的差异。
小Q同学的行动
在这里,我们谈论的相机还可以看成是一种隐喻。在冬旅人的场域之外,我们生活在习以为常当中,很多瞬间的观看都被固定的、难以意识到的权力视角束缚,又或者被信息洪流堆叠起来的社会景观遮蔽。我们每个人都难以避免活在一台相机的前面或后面,在凝视他者的过程中又被他者凝视。
正如协作者冬青在营期挚愿者培训阶段给大家做的分享所言:“因为相同,我们往往看不见彼此。而因为不同,我们又能重新看见彼此。在不确定成为常态的当下,我们需要回归到一种想象的存在当中。”
在观察完“城市采矿人”小组的街采后,我也更清楚地认识到,冬旅人场域内创造出来的这种想象的存在始终潜藏在日常生活的细节中,鼓励我们真正地看见日常,思考日常,实践日常。
小Q同学参与完“城市采矿人”后的这段感受很自然地诠释了这一点:
“我接触了环卫工人后,会发现他们跟网上说的很不一样。他们也不是那么衣衫褴褛,他们也有自己的生活。但不可否认的一点是,他们确实在很多我们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劳动着。
有时候你在地上扔一个东西,第二天发现它消失了。这个过程实际上就有他们的参与,但很多人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一点都不尊重环卫工人的劳动成果。
当然了,可能时间会改变一切,人们的素质可能会提高从而意识到这一点,但到那个时候,现在的这些环卫工人又在哪里呢?他们可能等不了了。所以我可能需要做点什么,尽管我也不知道能产生多大的影响。”
03 讲述与听见讲述
在冬旅人营期的最后一个晚上,窗外飘着冻雨,我与象苑的小伙伴围坐在暖炉旁,在策展人飞鸡的带领下用OH卡讲述着关于冬旅人的故事。分苑空间总能凝聚起那些私人化的体验,让情感在其中慢慢发酵与流动。
每个人对于欧卡都有自己独特的理解,这也让叙事常常以一种断然的方式进行。“然后如果你依旧感到孤单,那就待在那里吧。如果你感到孤单,只是时间还未到”“相信相信的力量”。似乎,我们已经不太在意这个冬天故事的来龙去脉。
冬旅人的真实体验给予了叙事更多的勇气,我们不再尝试机械复制的转述,我们不再臆想故事的线性发展,我们尝试讲述与听见讲述,然后我们收获欢笑与泪水,共享福祉与痛苦。
这又让我回想起营期第二天的时候,学生与社群伙伴一起写下“我的当代史”,生命时序当中的快乐与哀愁通过书写得以被看见。日常的经验经由讲述徐徐流出,当自我的讲述被他人见证时,意义与联结便由此产生,我们得以穿过理解而走向共情。
*OH卡又叫潜意识直觉卡,是一种心理投射测试工具
用OH卡讲述的冬旅人故事
“我的当代史”部分书写卡片
在真实的生活面前,没有故事是丰满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终将放弃讲述。
冬旅人为我们提供的答案是:
我们可以尝试在日常生活中发现什么必须改变和可以改变,并用日常的方式去看见、去行动。
项目简介
何为“空间冬旅人”
冬旅人项目在寒假期间面向高一、高二的学生开展,回应县镇学生高中时期人际交往和课外学习的需求,主动搭建平台让不同服务学校的师生互相认识,扩展学生们的交际范围,并且通过丰富的素养培育活动帮助他们建立自信、发展友谊。
挚愿者们以课程导师和协作者的角色参与到项目中,在筹备和开展营地活动的过程中,对中国城乡教育现状、社区探索以及相关社会议题等有更加直观的了解,感受不同的县域文化,理解不同文化和个体的差异,深入思考自我与社会的联系。
合作伙伴
捐 赠 方
星河奖学金
“星河奖学金”计划是北京毅恒挚友大学生志愿服务促进中心(简称“PEER毅恒挚友”)发起的,PEER社群参与的,专为家庭经济较为困难的县域中学生解决参与本地县域外活动经费的奖学金计划。该奖学金通过PEER社群持续捐赠,支持学生走出县镇、参与素质教养活动的差旅费用,让从未出过省甚至从未出过县镇的学生得以扩展视野,了解多元文化,更好地探索、反思自我,获得自我成长。
战 略 合 作 方
湖南弘慧教育发展基金会是湖南省第一家5A级非公募基金会。自2013年以来,已连续9年保持中国基金会透明指数(FTI)满分评级,被民政部授予“全国先进社会组织”,并获评为中国慈善信用榜TOP30的民间筹款慈善机构。
弘慧基金会以“弘道致远,慧智育人”为使命,以“让每一个乡村孩子有尊严有担当地融入社会”为愿景,致力于弘扬“以人为本”的教育观和“授人以渔”的公益观,十余年来长期扎根于县域,坚持“以乡村孩子为中心”的原则,倡导乡村学校办适合乡村孩子的教育,让乡村孩子在属于自己的环境中成长为具有独立生活能力、具备人际交往能力、具有独立思考能力、具备自主学习能力、具备创新能力和公共服务精神的人。同时,弘慧基金会选择了县域发展模式,通过感召和赋能,陪伴一批优秀的乡村校长和老师共同生长,从而提升本地教育生态的活力,推动乡村教育的可持续发展。
关于PEER毅恒挚友
PEER毅恒挚友是致力于促进中国城乡教育公平、改善中国欠发达地区教育资源、并发展博雅、人文与素质教育的非营利组织。
截至2023年10月,PEER 在湖南、贵州、陕西、甘肃、广西、湖北和吉林的30余所初高中累计逾164次服务-学习寒暑期项目和专题项目,短期项目直接服务学生约11000人,参与项目志愿者逾1890人。
自2015年起,PEER 在湖南、广西、贵州的11所中学设立了自主设计的“PEER空间”,围绕中学生成长提供长期支持。每个空间驻扎1-2位长期志愿者,和中学生共同营造学习空间、生活空间和公共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