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弘慧教育发展基金会（以下简称“弘慧”）是PEER的重要合作伙伴，沅陵六中的挚行者若思已经是第二学期给弘慧班的学生讲授《红楼梦》的课程了。通过“林黛玉发疯文学”这样的网络话题引入，学生们对于经典文本的讨论也更多了一些与媒介素养相关的现实意义。弘慧学生怎么面对语文新课标要求的《红楼梦》阅读，若思的弘慧课又有哪些惊喜与意外呢？
作者丨吴若思
PEER空间项目部
某次上课中途突然有烟花绽放，于是我们停下来一起看烟花
随机应变的挚行者
作为恒星挚行者（服务两个学期的挚行者），我对这个学期最期待的事情之一就是继续天马行空地讲授《红楼梦》。新学期、老同学、老话题，我感觉还有好多未实施的关于红楼的上课灵感：探春、凤姐、大观园省亲……好多可以和同学们共读的话题。
《红楼梦》的经典毋庸置疑，但是还是一个老问题，除了极个别有兴趣的同学，大家几乎不会去看《红楼梦》。即使国家推广《红楼梦》全本阅读，即使课本上有，但是由于不太考等等问题，《红楼梦》在沅陵六中的普及率不高。毕竟，消遣阅读为什么要读略微晦涩的大部头？但我就是因为高一的时候语文课上《林黛玉进贾府》这课时深深被红楼的文笔和情节吸引，进而看完整本，所我特别希望能把我当时看红楼时的心情传递下去，起码能一起好好阅读《红楼梦》的片段。
正当我摩拳擦掌的时候，猝不及防传来了课时缩短的消息——高一下需要准备关系到高中毕业证的会考，因此我原本一周80分钟的课时减半，只剩40分钟了。原本40分钟文本阅读+40分钟文本讨论的课堂结构被打乱。一周只有一堂课，我教课的弘慧班课余时间是完全被占满的，布置阅读作业也不是一个好主意。
那么，我只剩一个选择，就是“满堂灌”（完全由我复述情节）＋一些延申的思考和讨论。这和我原本想要花一半时间认真阅读文本的初衷有些背道而驰，因为很可能上完所有课同学们还是没翻开过红楼梦或者起码仔细读过发下去的片段。
在紧急和上一届恒星挚行者溪竹连麦聊天后，终于心情定下来一些，40分钟的红楼梦也可以有很多可能。挚行者的必备技能就是在不确定中确定接下来的计划。
红楼梦中的
三种“一见钟情”
（讨论一见钟情的话题和部分教案来自于挚行者溪竹）
不管是别名《情僧录》还是《风月宝鉴》，“情”字都是贯穿了红楼梦整部书的关键字眼。这节课我选取了三个比较有趣的情节和大家讨论，分别是贾雨村和娇杏的初遇、宝黛初见，以及上个学期学过的贾芸和小红的初见。这几次见面都是双方中某一方产生好感，开始注意对方。我把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打上双引号，希望能够由此引出同学们的讨论。
正碰上十六岁同学们情窦初开的年龄，果不其然，话题一抛出班级就炸锅。
雨村见他回了头，便自为这女子心中有意于他，便狂喜不尽，自为此女子必是个巨眼英雄，风尘中之知己也。
——《红楼梦》第一回
在我描述贾雨村是怎样因为娇杏好奇他身份多看了他两眼便就此记住这个丫头的时候，全班哄堂大笑。
“贾雨村好自信！”底下传来同学们的声音。
“你们觉得他是一见钟情吗？”我趁热打铁。
“不是，就是有点自作多情，娇杏又不是真得在看他”，某个同学的声音从角落传来。
在讲述完三段故事后，我问同学们对一见钟情有什么感受，这三段感情故事有什么不同，有个同学默默举起了手：“我觉得现实和虚构小说是有差别的，现实生活中我觉得一见钟情很少，很可能都是见色起意。但是小说中不一样，因为小说可以设置前世今生，就像宝玉和黛玉有前世的神瑛侍者和绛珠仙草姻缘，所以可以一见如故。小说中可以设定很多的因缘巧合，但是现实生活中真的很少这样的。”
接着这个话题，我问大家相不相信一见钟情，一见钟情的本质是什么？一见钟情是见色起意吗？声音从班上各个角落传来，自发形成了一个隔空对话。
“一见钟情就是见色起意！”
“颜即正义！”
“贾雨村和娇杏的‘一见钟情’不算一见钟情吧，顶多是刚好符合他不得志以为有人看上他的心境。”
“可是有时候某种场合下就是会有一见钟情啊，刚好那个人在做你喜欢的事情。”
“一见钟情真的很看天时地利人和。”
我赶紧抓住大家讨论的关键词：天时地利人和。
不单同学们开始形成不同的观点，我也在和大家的讨论中对一见钟情的不同方式和本身定义有了更多的思考。
我试图总结了一下：“所以大家会认同一见钟情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吗？一见钟情不一定只是看到脸就有心动的感觉，而可能是这个人正好在做你很欣赏的事情。比如说，你很欣赏认真做某件事情的人，或者很喜欢某本书。在图书馆这种场合下如果看到有一个男生在看你很喜欢的书，刚好光线很好，你的心情很好，微风拂过，你看到这个场景就会一见钟情。如果我们反过来贾雨村和娇杏，贾雨村是个借住在葫芦庙的穷儒生，他自命不凡，但同时也特别需要别人的肯定，在天时地利人和下一个有三分姿色的丫头多看了他两眼，他会觉得这个人就是他所需要的会肯定他的人。”
我看到底下好几个同学疯狂点头。
这时候另一个同学站起来了，她说：“可是我觉得一见钟情不应该只局限于爱情中，友情不也是这样的吗？如果你一开始对一个人没有太多好感，你也不会靠近Ta。友情也是很讲究的，你会因为觉得某人很面善，不自觉想要靠近进而成为朋友。我们不应该把这个词只用在爱情中。”
这时候班上的同学分成了两派，一派在“哎~~~~”起哄了一下，一派在点头。
好有意思的讨论，我一下子想起了我交朋友的经历。
在我放了几个台湾大学欧丽娟教授的视频作为总结后，收拾教学材料准备离开。意外之喜，这个讲述友情也可以一见钟情的同学突然抓住了我，开始跟我讲她是怎么慢慢和现在在班上的最好的两个好朋友成为朋友的，他们是怎样能够产生共鸣，怎样交流自己的想法。
#林黛玉发疯文学
与经典文学的传承
“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会给我。”
“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
“怎么他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快些。”
林黛玉厉害的嘴是她很有名的特质之一，在87版电视剧陈晓旭的演绎和如今短视频剪辑的流行下，林黛玉一些较为尖酸的话语被广泛传播，在三月份形成了话题#林黛玉发疯文学。
林黛玉作为红楼梦中贯穿全书的主角之一，没有办法做到在短短40分钟的课堂内讲述太多关于她的故事，只能以她的的“厉害的嘴”为线索大概串一串她的成长故事，让大家看到除了这些特质之外她的成长线和后面对待仆人的周到，除去一些刻板印象，再以此延申到对#林黛玉发疯文学的看法。
为了让平时断网的同学们更好地理解林黛玉发疯文学，我放了一段短视频——用林黛玉的方式跟爸爸说话，这段较为“矫情”的运用“笑果”很好，大家看得很开心。此外，网友们还总结了非常全面的林黛玉发疯文学运用的地方：跟对象、上司、不想深交的同学同事等等……
看“用林黛玉的方式跟爸爸讲话”短视频同学们笑得很开心
之后我把网络上关于此话题的两种不太一样的观点分别放出。
阐述完不同的观点，我问大家觉不觉得这是对林黛玉文学形象的扁平化，以及会不会受到这种经典文学二次创作的影响。
一个同学站起来很有自信地说：“我觉得是一种刻板印象和扁平化，但我可以分得出来，所以我觉得起码我不会受到影响。”
“那你觉得小学的你如果看到这些你分得出来吗？假设，现在的你没有现在的见识和思考，直接退回八岁状态，你会有什么看法？”我很喜欢在课堂上用比较钻牛角尖的方式反问。
这个同学犹豫了，摇头说不知道，但有可能。
接着我复习了一下上个学期在上小红跳槽记时引入课堂的媒介素养的概念。
媒介素养有别于培养媒体从业人员的媒体专业教育，教育对象是全体公民。教育目标为使全民具备思辨能力与产生信息的能力，从而以批判性角度去解读各种媒体信息及假新闻
最后，我放出了我最想要讨论和大家讨论的话题——林黛玉发疯文学的走红会促进经典文学的传承吗？
虽然发言的人只有两个，但刚好是两个不一样的观点：
“我觉得会促进经典文学的传承，短视频传播得很广，会吸引大家去翻开书更深一层地探究林黛玉是个怎样的人。虽然可能抱着尖酸刻薄和阴阳怪气的初印象，但是翻开书就知道了林黛玉不是这样子的人，说这些话背后也有很多原因。是一个契机，翻开《红楼梦》这本书这件事情更重要。”
“我觉得不会欸，因为第一印象很重要，厉害的嘴巴和尖酸的俏皮话是林黛玉的一部分，但是很多人带着这样子的设定去翻开这本书，他们能看到的也只有尖酸的一部分，会先入为主。人们只想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
我看到之前说一见钟情可以应用在友情上的那个女生欲言又止，我们对视了几秒，她没有举手。不出所料，她下课后继续来找我。
“姐姐，我原本想要发言的，因为我看没人，后来有人说了我就不起来讲了。我一开始是同意会促进的，因为我也觉得是个翻开书的契机，但是后来我一想，我觉得第一印象太重要了。人们的确只会看到自己想看到的那一部分，之后是很难改的，这对经典的传承不好。”
“
#林黛玉发疯文学
促进“娘娘腔”？
除了大班有弘慧课，我还有个在空间上课的小班，只有十八人。在上林黛玉发疯文学时，有一个同学的观点非常有意思，值得记录。
他平时不是一个很擅长发表看法的同学，但是因为这个话题响应的人少，他被我点名请起来给辩题“林黛玉发疯文学的走红会促进经典文学的传承吗”想反方的观点。
他很痛苦地想了一会：“我觉得这些阴阳怪气的语调会让一些青年染上娘娘腔的习惯，丧失阳刚之气。我们国家是鼓励阳刚之气不想要娘娘腔的。”
我追问他娘娘腔有什么不好，娘娘腔是什么。
他一下子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思考了一会说娘娘腔就是娘娘腔啊，女性化。
我继续问，那么女性化具体含义是什么？男性女性化会怎么样？
他说，女性化就很难保家卫国，责任意识比较薄弱。“国家是号召大家都要有阳刚之气的。”他像是想要用这句话说服我，又重复了几遍。
我继续问，那女性就不能保家卫国，没有足够的责任意识吗？
他马上回答，不是，我们有花木兰。
我还没来得及回复，这时后排的一个男生忍不住了，唰地站起来，带有一些怒气。
“你这个观点是不对的，为什么女性化就是不好的，这是一种污名化，一种性别刻板印象，你这和恐同的言论有什么区别！”
说完又是唰地坐下，铃声刚好在这刻响起。
（第一位发言男生写的辩题笔记）
（第二位带有怒气站起来的男生写的辩题笔记）
“
弘慧课结束了，然后呢？
任重而道远。
接近一整个学年的弘慧课结束了，我不知道我在课上想传递的批判性思考和保持思考这种思维方式最后效果怎么样。
我的收获很大，对教学、教育本身，以及县城教育有了更多的了解，很多观察到的现象留在脑子里反复思考。
平时设计课程不得不说是一个很绞尽脑汁、较劲、甚至很痛苦且焦虑的过程。虽然弘慧课中挚行者设计的核心概念会听起来很好，在尽量深入浅出的前提下带给县中同学一些现代化的、文化性的、带有批判性的概念，但是，不管是备课过程中收集到的反馈，上课时一些明显冷淡的反应，还是身为教师小白一些控场问题，这些（也不止这些）在现场场域中教学者和学生之间产生的张力是很难通过挚行者写的材料、教案甚至是这篇总结性的推文体现出来的。
不得不承认，不管是出于我本人希望吸引多些人来做公益项目，或者宣传我认可的PEER概念，又或者自我感动和自我欣赏的本性，事后总结在一定程度上会浪漫化所有痛苦苦恼和阻力。
当然，这也不是说我会写得不真实。我写的所有的反应、惊喜、对同学们灵气的欣赏都是真实的，课堂在我心中也是美好的，但阻力和困惑容易在发生后隐形。我得记住，在结束后仍然能够继续汲取的养分。
结束了，然后呢？带着思考继续前行。
若思的思考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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