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皮瑾

PEER空间项目

从见习地沅陵六中到我的驻点绥宁一中，要坐一整天的大巴，其中有一半的时间，在弯曲又狭窄的路上摇摇晃晃。坐在车上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哀叹路途遥远，盯着大巴车上的时间，仿佛在看里程数：“再过二十分钟，我又离终点近一点了吧”。

下车后看到的县中心，是刷着整齐灰白红间色墙面的楼房沿街排开，同在车上路过的大多数房子一样，只有对着街道的那面墙，是整修且粉刷过的。红是老锈的红，跟阴沉的天一样老。

去学校的路上，途径一个广场和一个菜市场，站在路口，看见岔路口、商铺、小摊、行人和车辆全都挤在同一个框里，因为楼房低矮，眼睛里挤下的东西不仅繁多还吵闹。站在这样的岔路口，“我到绥宁了”的感叹并没有涌上来，反而有了消失在此地的感觉。

绥宁街景

刚到空间的前两个礼拜，我都在挪东西。空间所在教室的前门和后门处，分别有两张长桌和两个办公皮椅，每张长桌由两个小桌拼成，办公皮椅和空间里其他没有靠背的椅子相比，又大又气派，一前一后相对摆着，就像空间里坐了两位大爷。

前门的办公桌前，办公椅的对面，放了一张长沙发椅，每次空间开放时，都会有三位女生坐在沙发椅上聊天。她们有时也会来找我：“姐姐，这学期管委会什么时候招新，我们是上学期的管理员”，“姐姐，管委会什么时候开会”，“姐姐，上学期末的时候，我们帮之前的姐姐一本一本清完了书，所以之前的姐姐不在时都会把钥匙给我们，让我们在这开空调午休”，“姐姐，我没带借书卡，这本书你可以帮我先留着吗，我拿了卡再来借，我是管理员”……

我过了很久才承认，我听到这些话会不适，会下意识回避管委会，就和我看到空间不理解的物品摆放：不理解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桌游、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两个电子秤、不理解为什么有这么多成功学书籍时，我会回避去询问之前的挚行者，转而开始自己挪东西。

我拆掉了那面挂着管委会组成及活动安排的墙，并且在每一位老管理员来询问什么时候招新，如何留任时，我都会回答他们：“这学期我们不再有管理委员会了，我们会有另一种新的形式，至于是什么，要由大家一起来决定。”

管委会墙

在我这样回答了好几次老管理员的问题后，日子慢慢接近九月中下旬了，老管理员的问题变成了：“姐姐，月底的运动会，空间要摆摊吗”，“姐姐，月底的运动会，我们要办什么活动”，“姐姐，之前的运动会，空间会把所有的桌游、游戏都拿下去摆摊，我们这次什么时候开始准备”。

面对他们的询问，我的问题也很直接：“PEER空间为什么要在运动会摆摊活动呢？”，大多时候他们会回答我：“因为每年运动会，PEER都会做活动”，“因为之前的姐姐会带我们在运动会摆摊”，“因为运动会摆摊，就会有很多人来办借书卡”。

“你们当初，是为什么加入空间管委会的呀？你们理解的PEER空间，是什么呢？我很好奇”，我对着面前三位正在和我聊运动会活动的老管理员，突然岔开了话题。

两位女生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位转身跑向放着PEER各年成果集和宣传册的展示架上翻了起来，另一位女生告诉我：“管理员会在学期末拿到志愿者证明。”

“志愿者证明对你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们的综合素质评价，需要志愿者证明。”

我转头看向坐在右侧的男生，他想了想说：“我理解的PEER空间，是在这里大家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翻完了宣传册的女生坐了回来，但我没有再询问她的答案了。

这是最后一次我和老管理员们的对话，在这之后，老管理员们再也没来找过我。而运动会时，替代了之前的摆摊活动，空间用半天时间办了一场有人数上限的“真人图书馆”。

真人图书馆

国庆时朋友泽君来帮我整理了书架，文学类的书籍，全摆在了两个大书架上。除了重新整理书籍，我把空间墙上挂着的拼图和照片全都撤了下来，添了彩虹墙、公共墙、限时文化墙、交流区、留言区和安静角，借还书和办卡全放在了窗台，只限自助，办公椅放在了中间，和其他的椅子放在一起，撤掉了一前一后的两个大办公桌。长的沙发椅挪到了角落的窗户前，对着书架和窗外。桌游、电子秤、一次性用品及手工DIY区挪到了空间外的走廊上，在走廊上放好了桌椅和自助使用的标语。当我看到每一面墙前都会有人停留，每一张桌椅都有人使用时，我很开心。

空间一角

开心并没有持续多久，当这样的空间布置大概持续了一两周后，一种无聊和庸常的感觉袭来，我预感到这样的布置再持续一段时间，大多数人不再会去看墙上已有的东西，空间有了另一种定式：在走廊玩桌游、做手工，在室内看书、画画、留言、聊天、弹吉他，除此之外，空间并不会有什么变化。

我又回到了刚踏入空间一两周时的感觉：想要改变每一处，想要变又不变地改变每一处。

在下一次对空间的改变之前，我停了下来。我看到了很久没有出现在空间的老管理员们。她们不再来找我询问管委会的事，而是坐在了文化墙前，开始一页一页翻着我打印出来的论文。后来她们第二次出现在了文化墙前，带着笔和本子。

当她们第三次出现在空间时，她们在空间里走动了起来，使用了彩虹墙、偶像告白墙和论坛区。第四次时，一位老管理员在安静角的绘本上留下了“秃头漫画”。后来我的志愿者社群里，开始出现了老管理员的名字，我也在整理剩余书籍的同时，看到了更多贴着前任挚行者名字的书籍，我开始通过发现一本又一本她和她的朋友们捐的书籍名，去消化我之前的不理解。

学生留言

当我专注于去改造一个怎样的实体空间时，我自然地跳过了实体空间为何呈现为这样的过程，就像我跳过了与之前的管理员们的连接，就像我在下架部分书籍时跳过了公众讨论的环节。

当我布置完一个我认为合理的空间，我会因为只有我发出的声音而停滞，如果再去改变空间的人还是我自己，那么一两周后这样的空间还是会变得庸常又老态，改变不会真正发生。再有新的挚行者到来时，我和这样的空间也会彻底消失。 

绥宁

国庆时我和泽君在绥宁县城里走了趟菜市场和几个居民院落。可能是因为国庆的大太阳，可能是因为人们都在假期里，可能是因为有朋友陪着，那天的绥宁特别精彩，每一种颜色都很耀眼，每一剪光和影子都很分明，每一位行人都缓慢地停在了我的眼里。

在那之后的绥宁，时不时会下雨，连着阴沉好几天，下过雨后屋墙上的锈红会变成灰色，又变成青色，最后飘上山成了烟。充满气的泡泡，其实找不到一个可以框住自己的意义空间。下雨的时候打开所有的窗户，让树叶的声音、风的声音、雨的声音穿过，卸掉空间的墙，留下学生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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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ER毅恒挚友是致力于促进中国城乡教育公平、改善中国欠发达地区教育资源、并发展博雅、人文与素质教育的非营利组织。

截至2021年9月，PEER 在湖南、贵州、陕西、甘肃、广西、湖北和吉林的30所初高中累计逾124次服务-学习寒暑期项目和专题项目，短期项目直接服务学生约8000人，参与项目志愿者逾1500人。

自2015年起，PEER 在湖南、广西、贵州的11所中学设立了自主设计的“PEER空间”，围绕中学生成长提供长期支持。每个空间驻扎1-2位长期志愿者，和中学生共同营造学习空间、生活空间和公共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