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记·学记》中说“教学相长”，师生的高效互动和相互理解是博雅教育的重要一环。
桑植一中的弘慧班同学们与挚行者雪薇一起通过“教师口述史”的方式了解老师们的职业和人生故事，并得以将乡村教育、教师职业生涯等重要话题带到同学们面前。通过口述史“了解小人物的生命历程与世界”也成了参与其中的同学看世界的新方式。
作者丨王雪薇
PEER空间项目部
大家好，我是桑植一中2020秋季的挚行者王雪薇，一个喜欢倾听故事和走进故事、心细却不胆大的姑娘。现役教育学PhD小白，想在开展“理论与实践共生”的研究之前，深入实际的教育生态，观察和体悟真实的教与学生活。
这学期除了空间的日常运营和活动开展之外，我还承担了高一年级弘慧班的一门社会探索课程授课任务。对于教什么和怎么教，只要有利于培养学生自主管理与人格养成，并能开拓其眼界，促进其实践创新，弘慧基金会给予了驻校挚行者足够自由的发挥空间。
教育学专业背景和师范大学的求学经历，帮助我在开课之初就明确了授课主题与整体课程设计的框架。“教师口述史”是我听到自己被分配到弘慧合作学校的瞬间出现在脑海中的主题。
口述史不仅可以帮助学生掌握人文社科中非常重要的访谈法，提高语言表达能力，还能锻炼他们与师长自信交谈沟通的能力。每个人的生命故事都是一本厚重又意趣盎然的书，这一点对已经接受过挚友夏令营锻炼的弘慧生来讲，绝对不是一个陌生的理念。
教师口述史课件
基于唐纳德·里奇的《大家来做口述历史》，我利用前三课时简明扼要地为学生进行了口述历史的入门介绍，概括当前该领域内的一些问题，提供教师口述史的访谈提纲，并带领学生探索了如何选择访谈对象、进入现场、进行访谈、整理分析转录稿、撰写访谈报告。
基础导论的知识奠基完备后，学生自由分组并明确组内分工，确定组长、组名和访谈教师，在11月的最后两个周假踏上了访谈之旅。之前担心学生可能会考虑到访谈难度，倾向于就近便利取样，都选择自己现在的老师们，这会大大影响访谈的效果。
然而一次和课代表小元的谈话让我惊喜，“姐姐你忽略了一个问题，就是我们弘慧学子都是从各个相对贫困的乡里考进来的，所以大家都是一个初中的结伴打算利用月假回乡访谈自己的乡村老师。”
教师口述史中乡村教师作为尤其艰辛的专业群体，是众多口述史研究者关注的焦点，以往访谈者以外来者的身份进入现场很难，但自己曾经的“亲学生”作为访谈者，更有可能挖掘出珍贵的故事，这让我不免充满期待。而两周后的课堂汇报则印证了我的猜想。
有风自南，翼彼新苗
美女集合小组采访的是人潮溪学校的陈老师，一位成长于教师世家土生土长的桑植人。她们在形容访谈过后对陈老师的感觉时，用了“有风自南，翼彼新苗”来概括。陈老师那种如微风拂面的温暖与敬业，改变了她们对教师这个职业的看法。
美女集合小组访谈照片
“我们作为学生，从小到大都是坐在讲台下遵循老师教导的人，总觉得教师是拥有无限威严的强者，但他们其实也多有脆弱的时候。”陈老师讲述了这样一段艰难的时光，2017年大雪封山，学校停电停水，什么信号都没有。她反复叮嘱学生就是不买任何零食吃，也要保证自己有一支蜡烛，如果没有钱买蜡烛就到自己这里拿。上晚自习，到街上商铺借用发电机给手机充满电，然后开着手机手电筒照着黑板讲课，这样坚持了一个多月。
一个多月啊，汇报听到这里，讲台下坐着的同学们和我，突然沉默了，不知道能说什么，就只觉得当我们作为倾听者回顾这段往事时，未名的坚守就不再是埋藏在时光中的感动。
美女集合小组课堂汇报
你不能改变环境，就只能适应环境
八班F5组访谈的叶老师同样也是一位土生土长的桑植教师，她的成绩明明可以继续上高中走高考这条路，却在这个关卡选择了就读师范。她也幻想过如果考其他专业，出来从事其他职业，也许就不会有教师工作的琐碎和些许无奈。当被问到刚入职时是否有不适应时，叶老师多次用到了“疲惫”、“无力”、“无奈”等词，这激起了F5组的好奇心。
“因为乡里的孩子大都是留守儿童啊，孩子教得怎样，有时候不光是看你这个教师或者学校怎么样，也得靠家长使劲儿啊。但是好些家里父母都在外地，孩子没有人管，就容易大家斗殴啊，不好好学习。你老师说话他们有时候不会听的，但是你还得要找到他们感兴趣的地方，引得他们向学习这条路上走，就好心累啊。”听到这，我打断了F5组的汇报，插问了一个问题，从叶老师的这段话中，我们能听出让她感到心累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班里的学生都纷纷举起了手，失落地小声说“因为我们都是留守儿童”。家庭教育与学校教育不能共同发力，教与育甚至包括保的重担都压在了乡村教师肩上，更不要提成堆的作业、身兼数科的教学任务以及学校下达的工作了。
“那叶老师有没有后悔当初读师范的选择呢？”我问。“没有，而且我也不会”，小宁答道：“因为我做了跟她相类似的选择，放弃一师选择读高中，哪怕我现在学习的确有些吃力。有时候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后悔是没有用的，也不要后悔。”
八班F5组访谈照片
在整理他们组的转录稿时，我看到了叶老师后来说的这段解释，“教师这个职业，社会地位不高，对你的期待却很高，家长、学校都要求你带出好成绩。有时候干不到的地方，也没办法啊，就得挺下去，因为就算没有那些期待，你也不能把孩子耽误了，所以你不能改变环境，就只能适应环境，尽力就很开心。”
八班F5组课堂汇报
你看到学生长成很好的人，就很好
水沝淼组在登记时以及其难发音的组名引起我的关注，他们组采访的刘老师是一个从小就梦想成为一位人民教师的寒门学子。
家中兄弟姊妹众多，又家境贫寒，在不能同时供所有孩子上学念书的艰难时刻，父母选择了从小成绩优异想当教师的刘老师。“所以之后我每当工作遇到不顺心或者念书念不动的时候，就鞭策自己，家里人把上学的机会给了你，咋还能不努力。”就这样，刘老师成功考上了大学，学习了师范专业，在顶岗实习时还受到了指导教师的夸赞：“活脱脱就是个正式老师的范儿！”水沝淼组在讲到这里说印象非常深刻，刘老师在回顾这段往事时，那种骄傲与自豪洋溢在脸上，是让人挥之不去的可爱画面。
水沝淼组访谈照片
然而，一段网瘾少年的故事成为了刘老师执教生涯中最让自己耿耿于怀的往事。
班里一个很聪明的小孩，因为留守儿童的家庭背景，疏于管教又染上网瘾，在被刘老师感化迷途知返过一段时间后又“堕落”了。“他最后想辍学去城里打工闯闯，不要读书了因为跟不上。我就劝他慎重做这个决定，会后悔，他说不后悔。之后也一直跟我有联系，后来听他干了物流的活儿，也挣了钱买了房子成了家，挺为他开心的。可是由于疫情，生意好像败了，去年给我发了个QQ说刘老师我后悔了，我一看那个话，心里难过的不行。”
听到这里我适时提问水沝淼组：“你们有问过面对职业生涯中给予老师挫败的案例，她是怎样看待和调节的吗？”这个问题难倒了三位在台上汇报的同学，“我们没有想到这一层，就觉得很惋惜，就问了一句那您难过吗？刘老师说还是有大多数孩子被劝回头的，他们考上大学有了好的人生，回来看看你，你看到学生长成很好的人，就很好。”
水沝淼组课堂汇报
不允许自己后退
长风破浪组采访的黄老师是一位59岁接近退休的老教师了，他从代课教师、民办教师努力到公办教师，经历过多次换校、换岗和换科。
当长风破浪组讲到黄老师从数学老师因为年纪大了主动调工作成为体育老师时，我听到了台下同学们发出“咦”的疑问声，便打断了他们问：“你们有发现这其中逻辑的矛盾点吗？一个更需要体力的学科如何更适合一位垂暮之年的老人？”
这个问题也难倒了长风破浪组的成员们。他们没有追问过老师为什么经历多次换岗和换科，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但愿意去有根据地推断一下，小煜说道：“虽然我们没有问，但后来在刘老师跟我们分享的一段告诫中猜出了一点端倪。他说不是正编教师，许多福利跟不上，许多工作干不到，许多任务自己控制不了，你还得不断进步，比如电脑还有几何，这些我都是自学的。同时记住不要在背后说人家坏话，也不要听别人跟你说人的坏话，领导交托的任务要好好干。”
长风破浪组访谈照片
这样一段看似没有连接的话，其实道出了民办教师或代课教师艰难的生存处境，以及在职业发展道路上所遇到的重重阻力，也同时引出了一个更值得关注的问题——教师的人际关系与相处环境对教师幸福感的影响。尽管学生没有能够将访谈话语中的蛛丝马迹抽丝剥茧并高度概括的能力，但这份初见端倪的意识，对我来说就已经弥足珍贵了。
长风破浪组课堂汇报
教师工作是个“铁饭碗”
秉笔直书组采访的米老师同样也是一位在就业分叉口选择读师范的高分学生，教师世家的他将教师职业比喻为“铁饭碗”。
这使我想起了前几组汇报中反复讨论过的怎样看待教师职业、为什么选择教师职业的问题。便打断了秉笔直书组的汇报进行追问，当然，他们也依旧没有能在访谈当场捕捉到这个关键词。
不过，他们在结尾问到米老师是否后悔高分仍选择这份相对较为清贫的职业道路，侧面回答了我问的问题。“我选择教师这份职业，多少受到我自己家庭的影响，所以我还蛮热爱这个职业的。其实，中途也有家里亲戚劝我，去考个公务员吧，反正也很稳定。但是，我自己想了一下，觉得其他路不适合我的性格或个性，所以，我带的每一届学生，都会用自己的真情去感动。”
秉笔直书组访谈照片
后记
截止到这篇推送前，还有几组没有汇报完毕，整理学生的转录稿和反复分析他们的汇报视频也的确是一个很大的工程，因此，我只先分享了以上几组让我产生深思的访谈。
在前几次课的选题意义与原因介绍之后，同学们显然对为什么要做口述史、为什么要做教师口述史产生了兴趣，“了解小人物的生命历程与世界”让学生对访谈卸下了畏难情绪。尽管在汇报过程中，不难发现学生有的因为访谈对象是出于权威话语权地位的师长，而不敢质疑，容易陷入老师讲述生命故事的情节之中，没有深入去追问每个回答背后的原因或源动力是什么。
但是，他们有人利用短暂周假跋山涉水去找被访老师的学生进行访谈，体现出一点“三角互证”意味的研究精神，着实让我非常欣慰。我对几组汇报追问和分析后，询问学生小钧有何新的想法时，他说道：“我突然发现，真正的访谈不仅仅是让被访者敞开心扉跟你聊天这么简单，其实我们还能有很多可以值得去追问和回应的地方，如果有机会，我还会去做追踪访谈”，一种晨起曙光拂面的感觉让我欣喜万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