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和由此引发的思考对于中学生的成长有着非凡的意义,PEER也一直希望通过空间提供的书籍为同学们呈现更大的世界。然而在县镇中学组织高效的阅读活动并非易事,王葳在她的任期内与龙胜中学的同学们做出了尝试。
作者丨王葳
PEER空间项目部
大家好,我是王葳,一名历史学系本科二年级的学生,对县镇高中教育的话题很感兴趣,因此选择休学参加挚行者项目。目前是龙胜中学的挚行者,期待在这里遇见更多碰撞与惊喜。
PEER空间的功能之一是为县镇中学的高中生提供大量可借阅的图书。早在成为一名挚行者之前,我便对空间照片中的一面书墙心生向往,并期待着能在这里展开一段与学生共同阅读、思考与交流的旅程。
第一次走进龙胜中学PEER空间时,我惊喜地发现,除了常规的书籍借阅与阅读区外,这里还有一个舒适温馨的阁楼。然而,在仔细观察了阅读区后,我的兴奋中又掺杂了些许不安:阅读区的光线昏暗、一楼的阅读区只有寥寥几个空位、去往阁楼的楼梯缺乏指示牌、小说类的书籍占据了书架最显眼的位置,而角落里其他类型的书籍似乎鲜少被翻阅。
这些有关空间设计、书籍摆放的问题是如何形成的,又将怎样影响学生的阅读体验与阅读选择呢?我所期待的与学生共同阅读、共同交流的场景能够实现吗?带着这些疑问,我开始了为期一学期的挚行者工作。
阅读区的阁楼
改造阅读区
第一天的担忧与猜想很快得到了证实,我发现来空间借书的人远远多于来看书的人。至于产生这种现象的原因,除了高中生的课余时间较少外,也与空间设计的部分不合理之处(阅读区灯光过暗、阅读区区域较小、阅读区的桌子更适合陈列书籍而非阅读)有关。此外,音乐区、棋牌区过于吵闹,也会影响阅读的环境与氛围。一块投影屏将阅读区与其他区域从空间上分隔开来,但这块屏幕无法阻断声音,且限制了阅读区域的扩大。
为了改进这一状况,PEER空间管理委员会(以下简称“管委会”)的书影部召开了一次会议,在会议上,各位成员集思广益,有人建议更换阅读区的暖光灯,有人提出将阁楼清理、改造,也有人悲观地估计“降低空间其他区域的分贝”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认真讨论了这些想法的可行性后,大家最终放弃了换灯和降噪,将目标放在改造阁楼上。
改造阁楼的第一步是先进行“断舍离”,负责改造阁楼的几个学生与我一起将阁楼的杂物和旧书进行了大清理,我们取下了瘪掉的气球,将破损的杂志都放进一个大箱子,也扔掉了18年夏令营的部分“遗产”——过期的洗衣液、古怪的化学试剂、大大小小的快递盒。在“辞旧”完成之后,我们在头脑风暴中开始了“迎新”。同学们依次提出自己的想法并进行了投票,最终决定在墙壁上贴上地图与风景图片,并用星星灯对阁楼过道进行装饰。
书影部会议
改造后的阁楼
阅读区的日常
改造后的阁楼吸引了更多愿意在空间读书的读者,但来PEER空间借书带走仍是主流。在一天中的不同时段,借书的场景往往不同。
借书的高峰期是每天大课间,此时阅读区会排起长长的队伍,借书、还书、续借,书籍在一双双手中传递,扫描枪的“滴滴”声片刻也未停止,值班的管委会成员们往往忙得团团转,但也总不忘在忙碌的间隙和身旁的值班同伴谈笑。咯咯的笑、扫描的滴滴声、叽里呱啦的谈话、嗒嗒的脚步,这些声音构成了PEER空间大课间的伴奏。
下课期间也常有学生来还书、借书和办卡。两节课之间的休息时间只有几分钟,空间又位于行政楼,这便使得课间出现的学生总显得有些忙乱。有几个男生是金庸迷,他们常常在下课铃刚响就冲到空间,迫不及待地借阅下一本《神雕侠侣》或是《倚天屠龙记》。还有几个学生,会长时间驻足于书架前,犹豫着要选择哪一本书。这样的纠结往往持续整个课间,当上课铃响起,他们便只好在慌乱中抓住一本,在借阅成功后便飞奔回教室,却不幸发现自己并不喜欢这本随意选中的书,于是再在下一节课间,或是第二天时泱泱地带着书还回空间。
偶尔也有并不借书的人来到阅读区。有的是为了在阅读区一角的留言本上写下自己的心事与烦恼。有的只是来书架前打量一番便离开。还有的会拿起一本书,坐在桌前安静地阅读,对周围的嘈杂置若罔闻,在上课铃响起后就起身离开,却并不将书借走。在这些驻足阅读区的人中,年龄最小的是皮皮。
皮皮今年6岁,是学校某位老师的女儿,会在放学后随着浩浩荡荡的“教师子女队伍”来到空间。与其他将空间翻天覆地的小孩不同,她最喜欢的事不是翻出每一种手工材料,也不是在阁楼上蹦蹦跳跳。虽然还不识字,但她对于书籍已经有了某种执着的喜爱,每天都会问我一遍空间里有没有写给小孩子看的书。空间的主要受众是高中生,要找出适合她看的书实在不容易。在得到否定回答后,她会有些失望地开始翻阅空间的科普图册,其中有一本与解剖人体有关,她会认真地指着书里画的器官,一个个询问它们的名字。虽然她表现出了对这本医学图册的极大兴趣,但过了几天,她开始抱怨自己每天晚上做噩梦。
我后来终于想到办法,把几米的绘本推荐给她,没想到这一好心的举动带来了更“麻烦”的后果:此前我只需要在工作的间隙抬头告诉她几个生物学的名词,而现在却得把绘本中的故事一字一句讲给她听,还得硬着头皮回答无数个关于书的“为什么”?
在大多数时候,我都耐心地给皮皮一遍又一遍讲述绘本里的故事,和她一起思考那些无厘头的“为什么”。我总会被她眼中所流露的对书的好奇与热爱所打动,偶尔的厌倦也因此而消散。
空间的小学生们
翻阅医学科普图册的皮皮
阅读区的日常
摆书的学问
在来到龙胜中学PEER空间之前,我曾以为自己将“拥有”或与学生共享一整面书墙,大部分时间也会在阅读中度过。在正式开始工作后,我发现自己整日奔波于筹办大大小小的活动、回应各种学生的需求、引导管委会的建设与运作,留给自己的时间十分有限。
在这些有限的时间里,除了阅读自己喜欢的书外,我还培养了一个新的爱好——摆放书籍。书籍的摆放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空间书籍摆放的标准是中国图书馆分类法(以下简称中图法),但同一作者的不同著作往往有不同的中图法编号。此外,由于每一栏书架的高度并不相同,每一本书的长度也并不一致,如何将过高或过低的书籍放进去书架而不至突兀,便成了一个难题。
将书籍放上架只是最初步的学问,在这之后需要考虑的问题还有,哪些类别的书籍应当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同一类别的书籍内部应该按什么样的顺序摆放?重复的书籍是否会占据过多空间?什么样的引导语更能帮助学生确认自己感兴趣的书籍的位置?
摆放的“技术”也和摆放规则一样需要花心思,“将书推至墙面还是与外部边缘对齐”成了书影部内部的争论焦点,一名老管委会成员多次提出,与外部边缘对齐更方便拿取,且这是“一直以来的规矩”。而不少新管委会的成员常常会忘记这一点,并认为推至墙面更整齐美观。除了“如何摆书”外,围绕新老“规矩”而展开的争论在管委会还发生过很多次,部分老成员希望保留一直以来的工作习惯和“特权”,这也让我在上半学期一度感到非常为难。
认真摆书的管委会成员
阅读区借还书的学生
在角落里安静写留言本的女生
垮掉的阅读活动
在作为龙胜中学挚行者度过的这一学期里,我协助学生们举办了辩论赛、配音大赛、手工制作等形形色色的活动,也通过专业分享会、性别教育课等方式为他们提供了力所能及的科普与帮助。但当涉及我最关心的“阅读”主题时,相关活动却无一例外地中途夭折了。
我想办的第一个阅读活动是读书会,因为来空间借书的不少学生总是直奔金庸全集的那一栏书架,所以想邀请这部分金庸迷共同参加读书会。然而,对读书会感兴趣的学生太少,又由于冬季调整作息后课余时间减少,读书会最终没有成型。除了读书会外,阅读小组、阅读推广等活动也都以失败告终。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
或许是因为这些活动并没有真正契合学生的需要,于是,我试图了解学生对于阅读的看法。有一次,我问一个常来空间借书的男孩小奇,“你为什么喜欢看书呀?”,他的回答在我的意料之外:“对于我们这些听不懂课的差生来说,上课只能看小说呀。”“那在小说之外,你还喜欢看其他的书吗?”“不喜欢,课本都够难了,那些书(他指的是空间的社科书籍)比课本更难看懂。”
小奇这样的学生在空间所服务的高中生群体中并不少见,对他们而言,在繁重的应试学习之余,阅读是一种消遣和放松。而在他们的观念中,课外书又与课本所代表的应试知识相对立,读课外书成为了一种对应试生活的逃避或抵抗。对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来说,空间书籍之外的玄幻或言情类书籍才是阅读时的首选。这样的阅读一方面具有个人化、娱乐化的特点,另一方面也被视作是非正当的、边缘的。
而我们所希望举办的阅读推广活动,其立意往往是提高学生的阅读能力。如果希望实现这一目标,既需要占用学生课堂之外的(本就不充裕的)时间,也会面临观念上的冲突与差异。而如何在承认差异的基础上通过阅读搭建与学生沟通的桥梁,则是本学期持续困扰我的难题之一。
几个月前,带着对县镇中学困境的好奇、对教育的憧憬、对阅读与交流的期待,我成为了一名挚行者。在本学期所展开的各种尝试里,常有不如意之处,当涉及到与阅读相关的活动与讨论时,挫败感与无力感尤其明显。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些失败经验所带来的困扰将进一步激发我的思考与探索,而这也许将是这段旅程中所能留下的最珍贵的礼物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