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同学们接触到的职业选项、思想观念、生活方式局限在乡村赛博朋克与重低音交缠的县域。但同时他们也在在悄悄地往上看,希望早日脱离县城,学管理、学营销、赚钱,最好还能早日成家。
2020年8月31日至9月9日,PEER空间2020秋季挚行者在河南登封和湖南省邵阳市绥宁县第一中学进行了线下培训。在这之后的一学期,他们将分别入驻湖南和广西十所县镇中学的PEER空间,为学生和教师提供支持。
作者丨石剑南
PEER空间项目部
我是剑南,反直男癌的“非典型山东大汉”。在江华瑶族自治县第二中学在PEER空间里开启间隔年,努力与象牙塔外的真实世界建立联结,用影像与文字介入社会现实。
我相信教育是多元社会中减少偏见的有力工具,期待能带给县镇中学的同学们一个更包容的视角来看待这个世界。
绥宁给我的视觉冲击力始于路边展示招工信息的电子屏幕。这块屏幕是我来到绥宁的第一晚外出时看到的新事物。大部分信息块是黑底白字的,但其中也有一个红白相间方块从左下到右上匀速移动,还有些许黄色的方块也格外显眼,我想这些黑白外的色块必定是花了高价才能买到的广告位。
在这里,劳动力市场变为电子化的街头广告。肖松(城步一中挚行者)把它叫做“街头牛皮癣电子化“,欣玲(中方一中挚行者)也在一旁补充,这是种“乡村赛博朋克”。
信息时代变革了信息的呈现方式,但职业结构似乎没有改变。至少在这里是这样,劳动是临时的,服务员做着服务员的工作,民工还是民工。信息大爆炸带来的新职业和思想传播,仿佛和县城无关。
绥宁街头的招工电子屏幕
我所见到的县中
这里的早高峰出现在八点左右,所有类型的交通工具都会在这个时刻上街,贪婪地享受柏油马路上驰骋的自在。我们搭去一中的出租车里放了首重低音DJ音乐,司机摇头晃脑,不时地跟着歌曲中随机的英文单词哼唱。三轮、电动、摩托车随意地驶入机动车道,司机从未用喇叭催促过,而是紧紧跟随它们。不一会儿,嘈杂的车道匀开一条刚刚够车宽的缝隙,出租车和它身后的其它车辆鱼贯而入,我们一行人也伴随重低音来到学校。
我在一中也听到了这首重低音,它伴随着王者荣耀的配乐和音效一起出现在教室讲台的电脑旁。这个时段是周日下午,是我们这次培训的“社区探索”环节。每周的这个时候是学生唯一的自由时间,同学们能从班主任手中暂时拿回上缴的手机。
这时,男孩子们挤在教室电脑下的多用插座旁,在给手机充电的同时开一局王者。还有的用音频线把手机连上了教室音响放DJ音乐,只不过他们没有像出租车司机那样地摇头晃脑。女生们则没有爬上讲台的,她们零散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见我往讲台下走,一组女生羞涩地收起传递到一半的卫生巾,还有一位眼神躲躲闪闪,好奇我是谁又不敢和我对话。
我决定走向那位好奇的女生。带上绿色PEER的工作牌,看到她手里的立体几何题,忍不住打断她聊聊天。我们得知,这里是“直升班”,相对于其它班级,这里能够享受到更好的师资和课堂条件。教室稍大一点,窗外是通透的,电线杆后是葱绿的山头。
这位女生红着脸承认了自己的学霸身份,悄悄告诉我其实男孩子在讲台玩王者荣耀时,她的室友正趴在床上刷自己买的资料。她本人也不敢松懈,即便拿到手机,也不敢浪费一刻钟。我们和她聊了整整半小时,试图继续追问,但又怕打扰了她的节奏。“是什么支撑你自律地学习?” “就只要再坚持一点点,我就能考更好,然后走出去吧。”
这是我能看到的县中:同学们的精神状态仿佛和我高中时的所见没有很多差异,大家于宿舍、食堂、教学楼的三点一线之间奔波三年、刷题考分,而后被一场高考分散到全国各地。但当我把视线放得再大一些,把市里的、省城的高中放在一起,县中学生所讲述的可能是另一个故事。
绥宁一中一角
“另一个故事”
我们有幸能和绥宁一中的几位领导交谈。他们讲我们是“纯公益”,“甘愿为贫困山区奉献”。因为,尽管一中的升学率相较于临县的高中还算可以,但如果和在同一条分数线上竞争的市级、省城高中同台,这里面临的无异于“降维打击”。县里有资源的、或是成绩上优秀的学生会被更高层级的优质中学吸引,离开绥宁,前往师资和条件更好的平台。
这也是我刚刚提到的“直升班”设立的原因之一。在本校初中就读的成绩优异的学生,会在初三的时候就被囊括进高中里,在学生层面免去中考压力的同时,在学校的层面也减少了中考后本地优质生源流失的风险。同时,学校也投入优秀师资、硬件来支撑直升班学子的学习。
此外,学校还开设了日语班、书法班,还有其它的艺术班、体育班。这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让学生更具竞争力,升入更好的学校。我听到了日语班学生的抱怨,据他说,即便现在用日语成绩考上一个好一点的学校,到了大学一样要学英语才能毕业。对不喜欢日语、但更学不来英语的他来说,日语学习仅仅是为了高考取得更好位次的方式罢了。
我们面对的是怎样的县中学生?
晚上当问及空间里的一中伙伴对今后空间办活动有什么需求,一位同学希望能够多增加些对未来规划相关的内容。这里的学生对大学专业了解甚少,面对报考指南上五花八门的专业眼花缭乱。但我能感知到大家对就业似乎还是有些偏好的。一位今年刚刚毕业的伙伴对她高考后选择的专业不是非常满意,当问及她想要去什么专业时,“我会更喜欢经济管理、市场营销之类的吧”,她说道。
还记得有一次和来使用空间的一位学生攀谈,他拿起一本书掩住嘴唇,悄悄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我没敢看他的正脸,便迅速回答“没有”。他收起手中的书,用鼓励的语气告诉我,“我能看出来,五年之后你肯定能成家!”这也许是他对我的期待,但更可能也是对他自己生命历程的期许。
本地社群中,同学们接触到的职业选项、思想观念、生活方式局限在乡村赛博朋克与重低音交缠的县域。同时,县中的学生又在悄悄地往上看,希望早日脱离县城,学管理、学营销,赚钱,最好还能早日成家。
但我这样的描述也必定是偏颇的。这里的学生,各自有各自的差异。而当我无论用怎样的视角来看待县城、县中的学生,结果可能只会让我形成偏见。毕竟,他们不过是我的朋辈,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