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戏剧工作坊中,欣玲扮演一位倾诉自己与家长间矛盾的学生。在进入角色的那一刻,愤懑和无力从肺腑蔓延而上,令欣玲真切地感受到“人人交互”带来的力量。与本地老师的交谈使欣玲不禁思考:是什么影响着教师与学生的情感联结?
2020年8月31日至9月9日,PEER空间2020秋季挚行者在河南登封和湖南省邵阳市绥宁县第一中学进行了线下培训。在这之后的一学期,他们将分别入驻湖南和广西十所县镇中学的PEER空间,为学生和教师提供支持。
作者丨钟欣玲
PEER空间项目部
大家好,我叫欣玲,一个可以用emoji打出来的名字。
喜欢文艺片、诗歌还有一切充满氛围感的东西,也喜欢理性、现实、结构感和秩序严谨的东西。
我是2020秋季中方县第一中学的挚行者,期待和同学们在PEER空间里展开新的故事。
“终于”摘掉的口罩
疫情汹涌时经历了从欧洲回国的艰辛,后劲特别猛,好长一段时间宁愿选择宅在家里,也不想戴着口罩出去看看。那片薄薄的保护膜一旦覆上,当初十几个小时不敢摘掉的难受与恐惧仿佛就一起袭来,以至于即将飞往郑州培训时,我还考虑过是否要戴上厚厚的ffp2口罩。
然而一抵达,无论是登封还是绥宁,那种能够用力地自由呼吸的安全感便超乎了我的想象,我随即意识到这两个地方与我家乡所在的珠三角地区在外来人口流动上的不同之处——当口罩依然是珠三角出门标配时,在我们培训时停留与行经的这些内陆地方,人们已经摘掉了口罩。但无可否认,疫情还是改变了一些存在于街道与学校中的景观的,譬如新安置的洗手池与洗手液,譬如依然作为通行凭证的健康码。
伴随着这种不必戴口罩的人际信任而来的,还有绥宁县城的喧嚣。入夜之后,县城中心的各种摊档就支棱起来了,卖小吃的,卖饰品的,卖特产的,甚至还有玩扎气球等小游戏的,占满了广场附近的人行道。也就是这一点,让我瞬间感受到了县城的小确幸。
当我和父亲在家里挑着街上少人的时段下楼散步,只为了能够暂时摘掉口罩锻炼身体时,冷清的街道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们城市的漠然和“秩序”,那些以往的扰攘,没想到在县城里找到了——虽则部分原因是疫情留下了一些计划出外打工的当地人与最近复兴的“地摊经济”。
巫水上的“风雨桥”
没有说出的情感
疫情或许重新唤起了部分人对家乡的情感,但在绥宁县第一中学,这种情感是不少老师选择留下的原因。培训的第一天,挚行者和毕业的学生助手们分组采访了学校的学生、老师与后勤人员,了解他们的日常。
采访到的老师告诉我们,绥宁一中里大多数教工都是本地人,外地来的老师往往呆个一年半载就会离开。老师还很自豪地说,绥宁一中是当地最棒的学校,想进来教书也并不容易,他们想要把自己的能力贡献给绥宁,贡献给本地的孩子们。想来这种本土情结存在于这所将近一百年历史的学校里是不难理解的,也是推动并维系类似一些老学校的一大动力,无论在城市还是乡镇。
但本地老师这种盈溢的关怀与爱意却引发了我对教师情感表达的疑惑:为什么只有当我们去问老师们的时候,他们才如此真实坦率地表达出这些深植在内心里的,油然而生的一种情感呢?
我上过的学校基本都是老学校,但在读书的好些年里,我从未如此直接地感受到教师身上这些让人颇为感动的浓烈情感,他们与学生的连结更多的是围绕教学本身。我想,如果在我的学生时代,尽早得知(或感知)到了这些,或许能够和老师们产生更多的连结与认同,也能够在受教的过程中更为投入。
挚行者笛砸(曹笛,沅陵一中挚行者)在分享环节回答我说,老师在教学中有时不得不树立原则性更强的威严,乃至厘清作为教育者的身份与学生之间的界限,由此,他们自身的情感表达便被弱化了,他们是作为老师而不是作为他们自己,否则便容易陷入一系列的心理纠葛,譬如情感依赖。这些实践经验不无道理,同时也启发了我们作为挚行者在树立自我身份认同上的选择。
分享与绥宁一中的教师的谈话
行动、非语言表达与“人人交互”
培训的第二天,在行动研究环节,滔滔(PEER研究院负责人)递给我们一份“剧本”,内容是挚行者听一位学生愤懑地倾诉自己与家长之间的矛盾,譬如家长埋怨她请假、错怪她用手机等等。初看剧本时,我的心态很平静,似乎对于理解那位学生的处境并无疑虑,但到了真正饰演学生时,情绪才无名地上升起来,仿佛从肺腑中烧到脖颈,再蔓延到了我的耳根,随着她一同恼怒,一同无力。
原来我们所谓的设身处地为人着想或许会被心中的理性降温,而投入实情的演绎反倒发生了真正的共鸣,转而变为身体中的能量,使参与者感到手足无措。
大概戏剧工作坊也是一种隔空的“人人交互”吧(注:这是挚行者剑南在游戏中给我们科普的概念,通过两人之间同时捏同一处手臂的动作,我们能够感受到指尖的力度等信息是如何在皮肤上传递的),演员通过剧本与剧情中的人物对话,彼间的情感冲击像过电般导入饰演者的体内,帮助我们成为被演绎的那个人。
各种奇妙的“人人交互”
戏剧作为行动意义的探索过程,确实能够启发协作者的工作。我想,我们挚行者中的多数都是希望进入空间时,能够成为一名协作者的,尽管一名专业的协作者经过大量的前期训练并拥有足够的经验积累。
正如开展以绘画作为表达的工作坊时,道道看见我那幅在视野上与众不同的画作时,说了一句“我办过很多次这类工作坊,各种各样的人都见过”,我才发现,面对相同的题目,大家不仅能够呈现出不同的答案,还会在其中藏匿细微的小心思。
画你所见
纯粹的快乐
培训接近尾声的日子里,工作人员晓晓(PEER空间项目官员)在绥宁一中的空间进行99公益日的直播。挚行者都格外珍惜这段难得的自由时间,其时,我便与其他几位挚行者下起了跳棋。
游戏开始前,我们只是统一了“不能隔空跳”的游戏规则,棋局进行到一半,我才意识到自己与两位对手对于“胜利”有着不一样的理解,我以跳到另一个相同颜色的另一半盘面为终点,而另外两位则以跳到其他对手的起始盘面为终点。
虽然在下同一盘棋,却朝着不同的目标前进,这个意想不到的小插曲使我们哭笑不得之余,也让我反思,当一个破坏规则的人出现在实施中的流程时,未必能很快地在表面上被识别出来,也未必就会造成不良影响,它反倒可能成为一个跳出盒子的缺口,创造出一些新奇的结局。
我们在那几局跳棋间经历了极其纯粹的快乐,挚行者好像成为了普普通通的来空间活动的学生,他们爱这里,或许单纯因为能够获得对弈一局的愉悦,因为能够安安静静地抱一抱娃娃,因为能够看到课本知识以外的更多趣味。
“如我们看不见所有无路”
后来刘泓老师(PEER毅恒挚友秘书长)说,培训的一开始我们之所以要读中国古典文学,是他感受到西方的理论在当下公益事业应用中的困局,而中国传统的思维方式与行事之道,或许能够有所回应。尽管这是从一点到另一点的探寻,尽管这两点置于障碍丛林中,需要我们自己寻找路径,但或许它们之间确实能够相连,一旦连上了,就有新的答案。
离开绥宁前的晚上,我们在巫水边唱了一场比“野K”(注:指在公共空间的开放式的野生KTV)更野的K,挚行者、工作人员和义工们都放下了各自的身份,抛开了年龄差的顾虑,暂时忘记了离愁别绪,唱着那些青春肆意的歌。
江边“野K”
疫情改变了生活中的许多细节,我们可以用口罩防备照面的人,却不要防备彼此倾诉的真心;我们可以用语言或非语言装备我们的表达,却不要让表达失了真。
“如我们看不见所有无路,起码还有…有你有我。”
蒙眼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