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春季学期的结束,也宣告着PEER空间挚行者本学期的服务走向尾声。7月17日,挚行者结项分享会圆满完成——在分享会上,五位挚行者怀着满心的激动与喜悦,从不同的方面谈起自己的感悟。
挚行者周雅越来到服务地点绥宁一中,面对学生们的好奇与自己身上的 City Girl 标签,她在对话与活动尝试中与学生们慢慢靠近,最终成功撕掉标签,在交流中找到共鸣。
作者丨周雅越
PEER空间项目部
大家好,我是这个学期服务于邵阳市绥宁县长铺镇的绥宁一中的周雅越。
今天的分享为什么有一个如此奇怪的,中英夹杂的主题呢?我想,它反映了我刚来绥宁时尴尬的境遇。
绥宁县是什么样的一个地方呢?
它是邵阳市最偏远的一个县。刚来时,有老师对我说,“从绥宁到邵阳和从邵阳到长沙需要的时间是一样的,”你想想这是什么概念。
演讲照片
尴尬的境遇
学生们的好奇
我刚到绥宁的时候,学生们通常会好奇我来做挚行者之前的经历,得知我今年也才高中毕业后,他们通常第一个问我的问题就是,“姐姐那你高考多少分?”
当我告诉他们,我没有参加过高考,我在深圳一所学校的国际部读完高中,即将去伦敦读大学,在间隔年期间来PEER做挚行者的时候,他们有的人会说 :
“你们家是不是有矿?”
“是不是家里有钱有资源就不用参加高考?”
还有人说,“我好羡慕你不用受这些煎熬!”
还有各种各样的声音,比如:
“我在抖音上看到你们在国外的都好优秀的!”
“哇,厉害,你们每一个挚行者都好有来头!”
老师们的疑惑
在学校时常有老师问我怎么读着大学就来了这里,间隔年这个名词,我一度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有老师一愣,然后突然反应过来说,“间隔年啊,是不是叫 gap year,知道知道,我们阅读理解里做过的。”
有老师在我解释我比别人晚一年毕业以后,由衷地为我惋惜:“那岂不是白白耽误了一年”,有的老师说,“你们那里还可以这样啊,反正在我们这里你要是和别人不一样,不按照节奏来走,别人就会觉得你有问题。”
还有一次,我在进学校门的时候,保安问我,“那你来这里“支教”以后,回去最起码是不是也可以当一个校长?”
因为不同,所以无法对话
刚来的时候发生的有一些对话让我惊讶,有一些让我不知所措不知道如何回应,有一些让我觉得自己无端的被冒犯。
在他们的眼中,我的家庭条件一定非常优越,我的父母一定什么都为我安排好了,而我来到当地做志愿服务,一定能为我将来的学习和工作换取某种直接的好处。
学生告诉我,要是我们同学之间有人像你这样用这么标准的普通话说话,大家就要说她怪里怪气的,不合群。
我们和他们是同龄人,可是却因为成长和生活环境的不同,无法和他们像同学之间一样,进行真正平等的交流和对话。
在不断尝试中慢慢靠近
拉近距离的尝试
绥宁一中的PEER空间离学生的教学楼很远,仿佛象征了我和他们之间的距离,我在空间的最近两个月里,做了很多接近他们的尝试,我们我努力去理解他们的处境,我尝试从他们的角度去看那些我身上贴的标签背后的原因。
我在空间里举办各种活动,我和他们一起读书,看电影,玩戏剧,看报纸,做植物书签……他们说,空间是一个可以实现各种可能性的地方。
学生们一起读报纸
我曾以为这里和我所在的高中没有什么区别,这里有会弹吉他的男孩来唱歌,有美术特长生来绘制各种漂亮的海报,有摄影拿过省里大奖的学生来玩空间的相机,他们的才华和能力时常给我带来惊喜。
我不会像老师一样过问他们的成绩,也从不问他们的家庭背景,有时候,他们吃完饭坐下来读一本书,我就自然而然地和他们聊起书中的人物,我们的交流就像是发生在一个真空的社会环境之中。
PEER空间的学生们
切身感知学生们的无奈
而直到一段时间之后,我和他们聊的多了,那层真空逐渐消失,我才意识到他们面临着很多我和我曾经的高中同学们从没想象过的困境。
在空间之外,很多无奈的事实又会向他们扑过来。
比如,父母在考高中的时候会要求你读免费师范生减轻家里的负担;在考大学的时候会说要是只是个普通的二本那就不要考虑什么专业了,赶紧读师范;在读大学的时候父母就会要求你赶紧嫁人,要不然亲戚们觉得要求这么高,以后找不到怎么办……
他们从小就听着老师的话:“争取到大山外面去看看”,一路好好读书长大,可是父母却觉得女孩子家工作稳定,离家近才是最重要的,外面反正也留不住。于是回一中当老师成了他们最高的也是唯一的期许,以至于有时候我和等在门口送饭的家长聊天,他们听见我这么年轻就做了一中的老师,让我无端地接受了许多赞叹。
城乡教育资源的差异
刚来这里的时候,我以为这和我读的高中的普高一样,读完高中读大学是一件顺理成章、自然而然的事情。
后来我才知道,即便是在成绩最好的快班,一个班50多个同学也只有三十几个能读大学,而在慢班,一个班有四五个就不错了。
但是对于很多在乡镇里的人来说,能去绥宁一中读书已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绥宁县辖25个乡镇,有14个民族乡,是整个湖南省设立民族乡最多的县。而绥宁县只有一中、二中两所高中,和三中——一所职业技术学校;于是,在长铺镇的绥宁一中,也就在很多人心目中意味着唯一的考上大学、走出大山、改变命运的机会。
一次戏剧工作坊中,我让大家用身体定格一个形象来表达,你第一次跨进绥宁一中校门的心情,我请一个高举双手做出拥抱状的学生来分享,她说,“我觉得我的未来充满希望,前途一片光明。”
学生活动剪影
还有一个学生对我说,她来自一个不怎么好的初中,她们学校大部分人都抽烟喝酒,上课吵得什么都听不见,晚上回宿舍打游戏到凌晨,声音大得让人无法入睡。
她们学校只有两个人考上了一中, 她对我说,之前别人问她在哪里上学,她说那个初中的名字,别人都不怎么理她,现在她说她在一中读书,别人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
还有很多这样的故事,当城乡的教育资源差异在我们的对话中不再隐形,变成一个个鲜明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回荡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作为一个他们眼中看来享受着外面的教育的人,承载着他对一座城市的或是浪漫的幻想,或是已经逐渐习惯的思念。
断层与亲密共存
不经意的触动
学生们会问我:“姐姐,你来自深圳,那你是不是很小的时候就见到过海呀?”
对于很多人来说,深圳是他们从小就缺席的父母,或是没读完高中就出去打工的哥哥姐姐所在的地方。
有人对我会说:“我放假了也不想去深圳见父母,他们住的出租屋太狭小了,里面的东西又很破旧,我觉得在那里很受束缚。”
有些时候,我会感觉很矛盾,当他们提到那些我熟悉的地名,我在和他们有生命奇妙的连接感的同时,也有一种断层感隐隐地将我们彼此隔开。
在空间的一次圆桌茶话会中,我问大家,在绥宁之外的他乡,你有没有什么特别受触动的时刻。有一个同学说:”有一次暑假我在深圳去找我爸爸妈妈和弟弟,我们去了书城,我第一次看见那么多层楼的书,还有大家都那么安静,我就觉得这就是我梦想中的地方。“
那一刻我很受触动,深圳书城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我习以为常的地方。
学生活动剪影
撕掉“标签”
我和学生们之间的差异并没有因为我在当地的时间变长而消失,但是我却发现,在我身上的“不用努力父母就安排好了一切的城里人”的标签,在一点点动摇。
一次一个学生来和我说,在新高考的选课下,她最后还是没有选择热爱的物理而是选择了历史,因为她历史的分数更高,“一切都是为了考上大学”。
我回应她说:“或许我要去读的专业也未必是我最想学的,或许每个人生命中要做出妥协,都有很多求而不得。”
她说,“大学有很多资源,你可以尝试自己去探索呀”。
我第一次觉得,学生把我当作了一个会和他们一样面临着选择的两难,也有主动性去更好地认识自己的处境,然后做出一些突破困境的尝试的人。
回忆与感悟
两个月的服务期结束后,再回想他们刚来时问我的“姐姐,你是不是家里有矿”这句话时,我想说,我家里没有矿,我只是一个和他们一样,对自己未来有很多困惑的同龄人。我们都对更大的世界有很多的好奇和憧憬,我们也都在成长的过程中经历过很多迷茫。
或许我们每个人都不能逃脱来自外界的评判和大环境的束缚,但是在这短暂的相遇中,我们都看到标签背后真实存在的人。
在尊重对方文化背景的平等对话中,我们看到彼此生活中的困境,和每个个体做出的,努力改变现状的尝试。
我不再是他们眼中家里有矿的City Girl,他们也不再是只关注我高考考了多少分的“小镇做题家”。我想,这大概就是我两个月以来最大的收获。
活动最后,PEER为雅越颁发志愿服务证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