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 李佳雨
来源:世青创新中心
原文地址:https://mp.weixin.qq.com/s/p51RXK7DbLjhaTpSkBwz5w
自童年起便举家移居美国的刘泓可能并不会预想到,在浸泡于美式教育十几年后,因为湖南籍大学同学的偶然牵线,他的人生将会与中国的乡镇教育紧紧地“拴”在一起。
重返中国,几乎从零开始重新认识乡野、理解乡镇教育。创办PEER, 扎根于公益“冷门”县城高中。刘泓始终怀揣着“让教育变得更公平、更美好”的愿景,从人文博雅夏令营开始,为乡镇提供人文素质教育本土化的行动方案
“不懂中国”,到扎根乡镇教育
你有没有兴趣回中国县城去做一个公益项目?”
“OK啊,好啊,我愿意去。”
2007年,刘泓刚在哈佛大学完成大二的学习。湖南籍大学同学突然向他发出的邀约,邀请他一同前去湖南邵东的县城中学筹办一个公益夏令营。
刘泓没有半点犹豫,爽快地赴约。自小学毕业举家移居美国,他已在美国生活了近十年,他也“动心”要回国看看。
西方以“人文素质教育”为重的教育模式在刘泓的成长中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因此,在规划夏令营时,他和伙伴们决定在活动中引入“人文博雅”的概念。他们在行囊里装满了《动物农庄》、柏拉图、列夫·托尔斯泰等西方经典论著,期待通过“经典研读夏令营”为祖国欠发达地区的孩子们带去更多启发和更广的视野。他们为这场活动取名为“PEER(伙伴)”。
2007年第一届PEER夏令营(湖南省邵东县第七中学)
然而,事实却“狠狠地”给壮志满心的他们补了堂课。
刘泓走进中国偏远县城的中学后恍然发现,自己其实“根本不懂中国”。孩子们并没有对他手中的西方经典产生多大兴趣,他所设计的课程实在是“不接地气”。
“我一开始愿意去做的那些课程、模式,很可能和同学们的需求也好、和大家对于未来的展望也好,有着很大的距离。”刘泓说。
他开始思考:难道学校和学生的需求就是考入好大学吗?
大学毕业后,刘泓来到了北京大学高等人文研究院工作,他得以接触到许多通过高考来到大城市的乡镇学子。逐渐地,他在与他们的交流中体会到了城乡教育之间那种“难以言说”的差距。
“哪怕这些孩子考入了北大、清华这样的高等学府,或是双一流院校,他们仍然展现出了对大学教育和生活极强的不适应和隔阂感”,刘泓说。一位考入北大国际关系专业的学生曾经问他,“她不明白为什么室友可以读书那么多、那么快。为什么无论是成绩还是其他方面,自己都和别人有那么大的差距?”孩子们的困窘和迷茫给了刘泓很大的触动,那个几年前在湖南县城里产生的疑惑又一次回到了他的脑海:“为什么考入同样的大学,乡镇学生和城市学生之间还是存在这么大的差距?”
2014年,刘泓辞去在北大的工作,担任起PEER的秘书长,全身心投入乡镇教育之中。他将PEER项目带到了湖南、广西、贵州等地的县城中学,试图在不断地摸索、实践中解答他对于乡镇教育的疑惑。
教育不仅关乎于社会选拔,更关乎于人文成长
在刘泓眼中,教育的功用和价值,不仅在于为社会提供选拔人才的机制,更在于创造一个促进个体自然成长、推动个人和家庭、社区和自然进行互动联结的“人文教化过程”。后者,在如今的乡镇教育体系中,仍然是“失语”的。
全职做公益之后,刘泓得以对乡镇教育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和反思。
“我们有国家专项、高校专项等计划,也确实有很多学生从中受益。但是如果我们聚焦到学生个体的发展,来看他的成长体验是什么样,我们就会发现问题。”他说,尽管能通过各项政策来调和城乡教育资源的不均,城乡教育的鸿沟仍然巨大。为了打赢高考这场“硬仗”,县城高中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强制增加学习强度和学习时间。长此以往,尽管在结果上,县城学生走进大学的比例有所提升,但是实质上他们却比城市孩子花了更久的时间学习同样的科目、完成同样的习题。
同时,刘泓发现,县城学校几乎都采取军事化管理模式,学生在校住宿,一周只出一次校门,一个月仅回一次家,学生和外界社会处于一个“非常割裂的状态”。
刘泓还发现,在以考学为重的县城中学里,学生们的心理和情感诉求往往很难得到老师的关注。他在PEER项目中曾经接触过的一位因父母离异且在外地打工而“郁郁寡欢”的男生——“家庭和学业的各种问题对他的成长带来很大的压力。但当我们与老师谈及这位学生的心理状况时,老师只能说他(学生)最近的想法有点复杂,学校希望他能够更好地专注到考学中去。”刘泓告诉我们,为了考学成绩而忽视人文成长的教育,就算达成了最终的“结果公平”,从教育的过程和意义上看,对于这一体系下的受教育者来说,也是不公平的。
刘泓在沅陵六中与同学们进行“真人图书馆”交流
他开始意识到,乡镇的中学教育出现了问题。学生们对于人文经典的抗拒、对于大学生活的不适应、以及在融入社会时产生的“隔阂感”,或许都根源于同样的原因——人文教育的缺位。
填补人文教育的空白:PEER的愿景和实践
在发现乡镇教育的问题之后,刘泓的思绪豁然开朗起来。如今的PEER,不再是那个被学生们敬而远之的“读书夏令营”,而是一套致力于改善乡镇教育困局的完整且“接地气”的行动方案。它要做的,正是填补乡镇教育中人文教育的空白。
PEER的第一步是“鼓励社区探索”。每年寒暑假,刘泓都会带着大学生志愿者们走进县城中学,领着学生们走出学校,走进身边的社区,发现本土问题并在研究后做出行动。
在PEER的夏令营、冬令营活动中,你会看到领着一叠任务卡的学生奔走在小镇的街头巷尾,他们或在向居民了解县城道路建设的潜在问题、或是在调研中学小卖部的物价情况、调查县城的环保工程、思考家乡的传统文化……探索社区为学生们搭建起了融入社会的桥梁。更重要的是,学生们能将自身的所学、所见、所想融入真实的行动,并感知到自己对于社区和社会的影响。“这种模式回归到了学生自然成长的视角,让他去成为一个有责任、有情怀的、人。”刘泓总结道。
学生在社区探索课程中采访本地居民
事实上,PEER的努力已经初见成效。刘泓在一项针对PEER所服务学生的跟进调查中发现,很多学生进入大学之后都自发地参与各类社会活动,也在用自己的方法去做一些有创意和意义的事情。例如,在他的一位学生的带领下,一个原本只是为特殊学校学生创作音频资料的慈善社团通过和特殊学校的老师沟通、调研,开始为特殊需求的孩子提供线下的服务。疫情当前,这位学生还计划着制作新冠病毒的“防疫知识绘本”。
这些的改变让刘泓感到非常欣慰,但他并未止步于短期的寒暑假项目,在2015年,他创办了“PEER空间”,一个在合作学校中划出的专门用来阅读和活动的空间。在这里,学生自主举办音乐会、元旦晚会。他们甚至还能利用这个平台去做更多的事情,例如策划座谈会、向校长去问询学校的政策,在学校内开展图书推广活动、或是推动本地文化的探究。
“这个空间使得我们真正有机会能扎在学校里,而且能和学校不同层面的同学产生更长久互动。”通过PEER空间,刘泓将成长的主动权“还”给了孩子们,让他们在忙碌高压的学习之外有了“喘息”的缝隙。
勿让公益变“功利”在采访的最后,我们与刘泓谈及了乡村支教项目中一个普遍存在的问题——“一次性志愿者”。许多大学生并非是真正致力于公益事业,而是将志愿项目当作为自己增加“裱花”的最快途径,把公益项目“功利化”。刘泓肯定了这一现象的存在。值得一提的是,PEER有着独到的“应对之道”。
参与PEER项目的大学生志愿者们有着独特的使命。他们所扮演的角色不再是“教育者”,而是田野间的“观察者”、以及伴随学生成长的“伙伴”。
在娄底六中举行主持教师培训
在针对志愿者的培训中,刘泓反复强调着“平等”这一概念。“PEER的核心就是强调学生的成长视角,这个过程需要给学生多一些倾听,多一些陪伴”。在走进县城中学前,志愿者需要“过五关斩六将”,经历一个长约3个月的学习和准备期。在这期间,志愿者们将全方位学习公益、教育、服务-学习(Service-Learning)、社区探索等相关议题,这使得他们能够更好地与孩子们作伴,“想其所想,忧其所急”。
从满腔热血却“不懂中国”的“归国青年”,到扎根乡野、解决教育“真”问题的公益组织领导者,刘泓与他的PEER已经在祖国大地上走过了十三个年头,足迹已遍布七个省市,26所县域中学。当问及他对于未来的展望时,刘泓回答道,现阶段的PEER不会追求项目数量或是影响力的扩张,而是希望深入教育领域最核心的问题,“要靠时间去慢慢地沉淀”,他沉着而自信地说。
青年寄语
希望年轻的伙伴们能够保持开放的心态,带着对自身局限性的反思、怀揣对未来的愿望去勇敢地实践。
着手于身边的小事,让世界变得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