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康是这学期的新任挚行者，服务于溆浦一中，在服务的两个多月里，面对不同的群体，还有各式各样的问题与思考，他默默地观察，耐心倾听，并给出适当的分享。像一个旁观者理性又疏离，又好似一个参与者感性又温暖。

作者丨杨茗康

PEER空间项目部

我来到溆浦已有两个多月了。因为疫情，之前都是通过线上活动和学生进行的简单互动，当时就迫不及待地想亲眼看见各种情况。直到四月真正来到溆浦一中的空间，和学生老师发生了真实连接，我又发现挚行者可以做的不仅仅是“看见”，而是用实际的言行参与到整个故事当中，并从中不断收获了新的思考。

相似背后的差异性

我和学校心理老师合作，在空间里举办了一场活动，让学生通过音乐冥想，进入自己的内心世界，之后使用彩铅和印着同心圆的专用纸，将冥想中的感受画下来。而我和两位心理老师作为主持人游走在外围，观察着每个学生的作画过程。

画画时不同的色彩选择、图形排布，都可能是从我们抽象的意识中具象出来的，可以被解读的符号。

在画的过程间，我发现女生「七七」和「一一」的画，尤其有意思。「七七」是从内向外画的，而「一一」则从外向内画。这让我十分好奇，于是在展示交流的环节，让她们共同讨论一下其中的差异。

「一一」的回答俏皮干脆：“其实我就是画顺手了。每个人习惯不同吧。”

「七七」则认真地作起分析：“这是不是说，我比较倾向于从自己出发，而你会优先考虑外界的因素？”

听完「七七」的说法，「一一」当即轻轻摇头，不过并未给出更详细的回应。

她俩原就相互熟识，在日常打交道的过程中，也给我留下了比较深的印象。

在每当被问到，为什么几乎不和别的女生一起玩，她们的回答可能都会是，为什么一定要加入别人呢？

总体上来说，她们都拥有很强的自主思考能力，也都对空间的活动十分热心。而透过这次绘画，我却惊奇地发现，相似的背后，也许还会隐藏着深层的差异性。

“绘画心理团体辅导”活动中学生们的画作

  表里如一的同心圆

通过观察发现，十分热心空间的学生主要分为三类：

一类是学生管理委员会（以下简称“管委会”），他们在空间主要承担维护秩序与开办活动的职责，需要在固定的时间来空间值班或主持活动，做出一定贡献，也会得到空间的认可与相应物质激励；

一类是义工，他们没有固定的时间，但在空间他们总能找到可以帮上忙的地方，同时享受空间的一些小福利，他们也自称为“自由人”；

还有一类学生，空间对于他们而言就是一座“并非秘密的秘密花园”，他们主要是享受在空间放松、与挚行者交谈的片段时光。

「一一」可能同时属于后两种，她自诩“活动报名表上系统默认的人”，经常参加空间的活动。

作为空间的常客，「一一」会热心与我、管委会的同学讨论，经常帮忙做一些事情。但是，每当我强调管委会成员可以获得额外的物质激励时，她都表示坚决守好“自由人”本分。当然，这丝毫不影响她继续在空间保持活跃。

也许对「一一」而言，空间有很多她感兴趣的事情，这是她乐意主动加入其中的；而一旦某些事成了被安排做的，那原本的滋味，就发生了变化吧。

有天晚上，「一一」跑到空间找我诉苦，说她被老师安排去催几个高一的班级交征稿，结果学生的反应都是清一色的“连班主任都说不用认真写”。说完，「一一」无奈地耸耸肩。

我问「一一」：“你收稿子时的期待是什么呢？”

「一一」说：“当时看见另一个同学在高二收到了很多稿件，有的班甚至交了两三篇，就心想高一再怎么也没高二忙，收个稿子应该没什么难度吧。可是去了才知道，他们对待这件事一点都不认真。我想，至少为了给学校交个差，这些高一学生也应该写吧，可是他们还是半点动力都没有，真是奇怪。”

明明有紧迫的任务，却没有认真对待的心态，从「一一」的视角来看，这是一件费解的事情。

就在之前，教日语的「三三」老师也在空间和我探讨过类似的问题：“为什么明明高考学考就在眼前，有些成绩靠后的学生就是不愿意自己加紧学呢？”

很明显，如果这些学生不加紧学，那么高考学考的成绩就会不好看，成绩不好看，对于学生而言就是一件坏事情。按照寻常的逻辑，为了避免坏事情而努力，不应该是一个人理所应当做的吗？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转而问「一一」：“如果交征文有机会得到更多奖励，班主任和学生们会更积极吗？不交征文的班级会被扣分通报，他们又会更积极吗？”

「一一」想了一下：“其实很多人并不在乎惩罚或者奖励，处于一个比较‘佛系’的状态。只不过高二的学生其实都知道，学生档案里的社会实践报告是很重要的，而参加活动获得的证书可以满足他们的需求，所以就会主动参加吧……”

我说：“我可以这样理解吗？你认为真正支持一个人选择的是源自他内心的动力，而外界的奖惩并不是决定因素？”「一一」同意了我的说法。

我在想，也许等他们升学，亲自认识到这些重要性时，自然会变得积极？又或者“佛系”已经成为了习惯？另外，认识到社会实践材料的重要性，就等同于拥有内心的动力了吗？

就像「一一」，她看见了自己的动力，也看见了自己的有限，然后选择成为一个“佛系”的自由人；但正如她有次戏称自己是“斗战胜佛系”，当需要她站出来做一些事情的时候，她会听从内心的愿望并付诸实践。

从最外圈起笔，「一一」用细密柔和的笔触排出黄绿渐变色，然后加入了各种线段与圆弧，而后又变成一张曲线织成的网，包裹着最内圈饱含生命力的绿色内核。

“最外面用的是渐变色，我认为这个世界上很多事都是渐变的，没有绝对的分界线……而中间画的几何图形，看起来像网的部分，则是因为我身边的人和事连成了网络。但是最里面又是深绿色，代表我内心深处的生命力……然后里面和外面的颜色统一，我希望自己能做到表里如一。”这是「一一」在活动中作的画面分析。

“不以物喜己悲，寻找自己的表里如一”，这大概就是「一一」在这幅画中描绘的形象吧。

  层层扩大的保护圈

由于疫情的影响，这个学期实行错峰作息，年级之间、甚至年级内两个部之间的作息时间都是不一致的，因而管委会的工作安排也成了一个大问题。大家不能同时到场，活动该怎么办？

通过前几个星期对他们作息的摸索，我在一次略显松散的例会上提出，我们实行“项目化”运营，让策划部与设计部的同学在空间中发现学生的需求，然后部分人提出方案，由其他感兴趣的人加入他们，共同研究。这也是我在初期培训中习惯的模式，我想分享给学生。

「七七」是空间设计部的成员。学期初的时候，「七七」曾找我聊天，说有件事让她比较困扰，每当发现身边人陷入负面情绪时，她总是试图去帮助他们摆脱这些情绪，但是结果却往往不尽意。

我没想出好的回答，转而问她：“换一个角度思考，你自己陷入负面情绪的时候，你如何看待？”

「七七」回想了自己的经历，总结说自己从小到大只有很少的几次哭泣。我追问她，那些会是怎样的情境呢？

她回答道，那些是自己感到委屈或者羞愧的时候，或是感觉到现实与预期出现强烈落差的时候。她又补充道，这些是不想展示在大家面前的，属于自己私密的状态。

我没有说更多，只是在最后给了她一个建议：可以先尝试慢慢接受自己的这些状态。

那天的对话让「七七」比较满意，最主要是因为，她得到了一个机会和他人坐下来进行深入的讨论。而这在之前和同龄学生之间，较少能发生的。

也是怀着分享这种快乐的心愿，「七七」发起了“心灵茶话会”的活动策划，并且很快组建了自己的团队。她和伙伴收集学生关注的话题与需求，共同策划了近两个星期，最后分工做海报、买物资，一切都准备得十分妥当。

中途我去参加中期培训交流，返回空间的那天中午，正好是他们开办的心灵茶话会。

我志愿担任他们的记录员，和他们一同围坐在桌上。我们聊了令各自焦虑的场景，分析了自身焦虑的成因，也分享了缓解焦虑的小窍门。大家一边享用着「七七」她们提前准备好的饼干，一边畅所欲言，相互调侃和建议。

说到后面时，「七七」有些兴奋地站了起来，向一位提出习题很多，不知何从下手的同学，分享自己的工作计划分类系统——都是十分干货的内容。

但是之后的场面变得散漫起来，大家开始自然地分开进行小组讨论。时间快到了，而这种局面还在继续，见状我向大家说了一段结语：“通过今天的茶话会，我们都发现，其实很多烦恼并不是我们在独自扛下，是可以通过交流来共同面对的，虽然不一定能够完全解决这些问题，但是直到有人陪自己一起承担，真的是一件让人安心的事情……”

活动结束之后，我们进行了简洁的复盘。「七七」坦白，如果不是一开始就定下轮流发言的规则，她每听完一个人说出烦恼，就想立马给出很多很多的回应了。我表示，其实有这些想法并没有问题，不过，主持活动与日常交流，确实是不一样的事情，往后可以继续在实践中体会这些区别。

“其实我真的很想让他们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好的办法和选择。既然他们知道了，那他们就应该去做，而不是停留在自己的困难里。”「七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七七」的画先在最中央的圆圈里画了一颗金色星星，然后不断地向外画圈，用上了各种颜色。

她在讲解时说道，中间就像是她的灵魂，热情散发光芒，周围是她生命中柔软温和的部分，再往外是蓝色代表的理性构成的保护墙，最外面是复杂的、具有攻击性的外界因素。最外面的部分，她是用灰黑色和血红色表达的。她觉得这些负面因素会伤害她，因此需要建立强大的理性信念保护自己。

或许她也想要好好守护身边的人和事，因而才更加努力地去分享自己的能量。

“坚定而心怀善意，守护一方净土。”在「七七」的画中，我看到的是这样一个身影。

后记

通过小小的一个空间，我看见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烦恼，也发现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寻找小确幸的方式。

也许我们有时会看见“一一”，不愿被外界束缚，“佛系”的背后是独立自主；有时会看见“七七”，不愿被外界改变，发出声音是为了传递能量。还有更多更多的身影在空间留下痕迹……

而当我们去探究丰富多彩的内心世界时，并不是为了某种实效性的目的，更不是为了输出价值、操纵他人。我们谈论心理，在这个过程中，发现自己看待世界的过程，也同时发现了自己。

空间并不是心理室，我们只是把这个小小的房间放在这里，允许在这间屋里，每个人都拥有发现自己内在的机会。

与那些未曾显现、却无比真实的自己相遇，也许这是我们每个人在探索世界的过程中重要的一步。